第二十一章：同心之咒

夜，深沉如墨。

韩夜的静室之内，与外界的死寂不同，正翻涌着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暗流。

墨樱静静地躺在冰玉床上，那张属于墨卿的、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一缕缕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脆弱而无助。

但这并非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体内那股狂乱到近乎失控的灵力。它们像一群被惊扰的野马，在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时而炽热如火，时而冰冷如霜。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体内疯狂交战，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唇边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韩夜的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

他坐在床边，双掌抵在墨樱的后心，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精纯的灵力渡入她体内。他的灵力，至纯至阳，本是世间一切阴邪秽气的克星。然而此刻，这股力量却如泥牛入海，刚一进入墨樱的经脉，就被那股狂暴的乱流冲散、吞噬，非但没能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像是火上浇油，激起了更剧烈的反抗。

“噗——”

墨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色暗沉，带着一丝不祥的紫黑。

韩夜迅速收掌，扶住她险些跌下床的身体，指尖触及她的肌肤，却是一片滚烫，仿佛烙铁。他探查她的脉搏，时而快如擂鼓，时而又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怎么也没用……”韩夜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已经试过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无论是用灵力强行梳理，还是点燃能安神定魂的“九转静心香”，甚至动用了天机阁秘传的、能够暂时封印经脉的“锁灵针”，都无济于事。她的身体，或者说，是她的神魂，正在从根本上排斥着一切外来的帮助。

这不是伤，也不是病。

韩夜缓缓站起身，在静室中来回踱步，眼神锐利如鹰，大脑在飞速运转。

殿前失控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她眼神的涣散，言语的错乱，以及最后那无法掩饰的、属于魔道功法的阴冷气息……一切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最坏、也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正在撕裂她的神魂。”

韩夜得出了这个结论，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问题不出在经脉，而出在识海。她的精神世界，此刻恐怕早已是一片狼藉的战场。一边，是属于墨卿的、温柔善良的记忆；另一边，则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或许是充满杀戮与冰冷的过往。这两种力量同根同源，却又水火不容，正在她的识海中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时辰，她的神魂就会在这场内耗中彻底崩解、碎裂。到那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她了。

怎么办？

常规的疗法，都只能作用于肉体和经脉，根本无法触及神魂深处的战场。除非……

韩夜的脚步猛地一顿，一个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早已被天机阁列为禁术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同心咒”。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是在天机阁最深处的禁地书库中，他无意间翻到的一卷残破玉简上记载的古老咒法。此咒，早已超脱了寻常道法的范畴，近乎于巫蛊之术。它能以施法者的心头血为引，强行将两个人的神魂连接在一起，让施法者得以进入目标的精神识海。

这无疑是眼下唯一能“对症下药”的办法。只有进入她的识海，直面那片混乱的根源，才有可能平息这场战争，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但，此咒之凶险，亦是超乎想象。

精神识海，是一个人最深层、最脆弱的领域。施法者的神魂一旦进入，就等同于将自己的性命与对方完全捆绑。在对方的识海中，施法者没有任何防御，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冲击。若是对方的识海最终崩溃，那施法者的神魂也会被一同卷入那片虚无的漩涡，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一场豪赌。

用自己的命，去赌她的命。

韩夜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看着床上那个痛苦呻吟的女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是记忆中墨卿温柔的笑靥，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另一张，则是这些时日以来，眼前这个女人时而倔强、时而狡黠、时而狠厉、时而又流露出不经意脆弱的鲜活面容。

为墨卿，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可她……是谁？

一个占据着墨卿身体的陌生灵魂？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可是，在丹冢杀阵中，在他推演破解时为他抵御心魔侵蚀的，是她。在听雪小筑内，魔气攻心，众叛亲离，却依旧为了护他而自伤神魂的，也是她。

他忘不了，当他在众长老面前，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时，她那双赤红的眸子里，流下的那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他发现，自己早已分不清，那份想要保护她的冲动，究竟是源于对亡妻的执念，还是……源于对眼前这个充满谜团的、危险而又脆弱的灵魂本身，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惜与不舍。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墨樱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她身体的温度，也开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流失。

不能再等了！

韩夜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她是谁，她都是以墨卿的身份，为他挡在了风口浪尖。无论她是真是假，他都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他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迅速在静室四周布下了一个隔绝气息的防御阵法，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随后，他走到冰玉床前，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与墨樱相对。

他并指如剑，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点，一柄由精纯灵力凝聚而成的、寸许长的透明短剑浮现而出。他握住短剑，没有丝毫犹豫，朝着自己的左手指尖划去。

没有伤口，只有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色的血液，从他指尖缓缓渗出。

这并非普通的血液，而是蕴含着他神魂本源的“心头血”。

他伸出手指，将这滴滚烫的心头血，轻轻地点在了墨樱冰冷的眉心。

血液触及肌肤的瞬间，便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迅速渗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散发着微光的金色咒印，在墨樱的额上若隐若现。

韩夜的脸色，因失去一滴心头血而变得更加苍白。但他没有停歇，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晦涩的法印，口中开始念诵起那段早已被遗忘的禁忌咒文。

“以吾之魂，为汝之桥……”

“以吾之血，为汝之钥……”

“同心为契，神魂共生……”

“开！”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静室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枚连接着两人的金色咒印猛然光芒大盛，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咒印中传来，拉扯着韩夜的神魂。

他的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身体的感觉在迅速消退，五感仿佛都被剥离。他的意识，化作了一道流光，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朝着一个未知的、充满了混乱与风暴的深渊，急速坠落。

那片风暴的中心，就是墨樱的识海。

他即将看到的，是她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挣扎与痛苦。

而他，将以自己的神魂为赌注，直面那片足以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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