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的、近乎凝滞的茫然，如同脆弱的玻璃，被骤然袭来的剧痛轻易击得粉碎。

疼痛不再是单一的信号，它化作无数烧红的钢针，从断裂的创面疯狂刺入，钻进骨髓，搅动神经，在她空荡荡的左半身形成一个狂暴的漩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被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足以让灵魂战栗的灼烫痛楚。她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不成调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

恐惧紧随而至，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脚踝（如果还有的话），迅速向上蔓延。会死。这个认知比疼痛更尖锐地刺中了她。看着那汹涌的、丝毫没有减缓迹象的鲜血，看着那彻底脱离了自己的部分，死亡的阴影如此具体而清晰。

不能死。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席卷一切的痛苦和恐惧。她剧烈地喘息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与额头渗出的冷汗混在一起。她的右手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抓向散落在地上的课本和那个小手提袋。课本被胡乱扔到一边，她终于摸到了那个袋子。

里面没有急救包，只有少女的日常用品：粉色的钱包、一把折叠伞、一小包纸巾、口红和梳子，还有一件叠好的薄款针织开衫。她粗暴地将所有东西倒出来，抓起那件柔软的米白色开衫和那包纸巾。

她先是用纸巾死死按在肩膀那狰狞的断口上，但纸巾瞬间就被浸透、溃烂。她扔掉纸巾，将开衫紧紧卷成一团，压了上去，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她只能靠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能维持清醒。接着，她如法炮制，脱下上半身的西装外套，将其紧紧勒在大腿根部的断面上，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个歪歪扭扭的死结。压迫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鲜血涌出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然后，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两件被遗弃的“零件”。

左臂的长度，从肩峰到中指指尖，大约有七十多公分。它安静地躺在那里，皮肤白皙细腻，手指纤细柔软，断面的骨骼和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白相间的层次感，像被精心切割的火腿断面，却又因为属于自己而显得无比恐怖。她伸出不停颤抖的右手，指尖触碰到断臂的皮肤，还是温热的，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弹性。她尝试抓起它，比想象中沉得多，大概有三四公斤重，像一截沉重的、有生命的木头。

她把它拖过来，放在自己残存的大腿边。然后是那条左腿。从大转子到脚底，长度接近一米。腿型匀称而优美，白袜依旧纯净，黑色的皮鞋甚至没有歪斜。断面的情况与手臂类似，只是骨骼更粗，肌肉群更分明。她抓住冰冷的脚踝（幸好还有皮鞋可以抓），将它拖过来。更重了，恐怕有七八公斤，拖行时在地上留下一道浓稠的血痕。

她看着这一手一腿，一个荒谬绝伦的问题浮现：怎么带走？

她的手提袋太小了。她喘息着，目光落在被扔在一旁的制服西装外套上——那件她刚刚从身上脱下来用于止血的衣服。不，不行。她又看向自己身上，最终，她艰难地、用单手解开了百褶裙的扣子，将它脱了下来。

现在，她几乎全身赤裸，只剩下被鲜血浸透的衬衫和内衣，以及右腿的袜子和皮鞋。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引起一阵战栗。她将裙子铺在地上，把那截沉重的手臂和更沉重的大腿费力地挪到裙子上。白色的袜子蹭上了更多的血污，黑色的皮鞋显得格外突兀。她用尽技巧和残存的力量，利用牙齿和右手的配合，将裙子的两边拉起，打了一个极其勉强、随时可能松开的结。

一个由她自己的校裙制成的、装着她自己肢体的恐怖包裹完成了。它沉甸甸的，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家。必须回家。这个念头支撑着她。

她右手死死抓着那个包裹的结扣，左手断肩处压着开衫，左腿断茬处勒着西装外套。她用唯一的右腿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一次次失败。最终，她放弃了，选择用右手和右腿匍匐爬行。

每移动一寸，都是煎熬。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身体，断面的伤口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压迫的布料很快被鲜血浸湿、变滑。那个装着肢体的包裹异常沉重， dragging在地上，阻碍着她的行动。手臂和大腿的重量通过裙子的布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右手，那熟悉的、属于自己身体的重量，此刻却成了拖累她逃生的恐怖负担。

她咬紧牙关，泪水模糊了视线，沿着鼻梁滑落，混合着地上的灰尘。她爬过自己留下的血泊，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血痕。每前进一点，离便利店温暖的光晕就远一点，向着巷道另一端、她家所在的方向挪动。

周围的世界依然喧嚣，但又仿佛与她彻底隔绝。她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集中在那微不足道、却耗尽全力的一步步爬行上，朝着那个象征着安全和温暖的“家”的方向，艰难地、血淋淋地移动。离巷口还有很远，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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