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斯的藏身之处，是卡美洛城堡深处一间废弃的储藏室。阿尔托莉雅以“存放重要遗物，需绝对静谧”为由，将此地划为禁区，亲自掌管钥匙。石室内只有一扇高窗投下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陈年木材和灰尘的味道，如今混合了乳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新生野兽的微弱腥气。

最初的几日，阿尔托莉雅几乎无法正视这个孩子。每次喂食，她都用一块丝巾垫着，避免直接触碰那苍白中透着诡异绿色的皮肤。她机械地履行着哺乳的职责，心中充满了自我厌恶和一种亵渎神圣的罪恶感。她的身体，曾承载着圣剑的荣耀，如今却哺育着黑暗的孽种。

但阿尔托斯展现出的特质，却一次次击碎她的冷漠。

他的生长速度快得惊人。不到一周，便能蹒跚学步；半月后，已能清晰地吐出简单的词汇，并非哥布林般的嘶吼，而是字正腔圆的不列颠语。他最先学会的词，是“母亲”。

当那双与她别无二致的蓝眼睛，专注地望着她，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呼唤她时，阿尔托莉雅筑起的心防总会产生裂痕。那纯净的蓝色，是她血脉无可辩驳的证明，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身的一部分，正活在这个悖论般的生命之中。

她开始教他更多。并非出于爱，或许最初只是出于一种对惊人天赋的好奇，或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感——既然杀不了他，至少不能让他成为纯粹的野兽。

她拿来简单的木剑。阿尔托斯几乎是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握剑姿势，挥舞起来带着一种天生的节奏感和力量感，远超同龄人类孩童。她讲述基本的兵法布局，用石子在地上画出阵型，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问，却总能切中要害，展现出超越年龄的理解力。

阿尔托莉雅惊讶地发现，在教导他的过程中，自己竟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烦扰。在这间昏暗的密室里，她不再是需要时刻紧绷的不列颠之王，只是一个教导者的角色。有时，看着阿尔托斯专注练习侧影，那头日益浓密的金发在微弱光线下闪耀，她甚至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忽略那尖耳和偶尔露出的獠牙，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继承了她武勇与智慧的子嗣。

但这种错觉很快会被打破。

一次，阿尔托莉雅在示范剑招时，木剑不慎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浅痕。几乎是在瞬间，阿尔托斯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她平日沉稳果决截然不同的、原始而凶戾的光芒。他没有哭闹，而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低头便要去舔舐那道伤痕，仿佛野兽本能地处理伤口。

阿尔托莉雅猛地抽回手，心脏狂跳。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潜藏在这副俊美皮囊之下的哥布林本性——野蛮、直接、充满兽性。

“不可！”她厉声喝道，用上了对待犯错骑士的威严。

阿尔托斯愣了一下，眼中的凶光迅速褪去，变回那副顺从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丝被训斥后的委屈。他低下头，小声道：“母亲，我错了。”

这种在“人子”与“野兽”之间的瞬间切换，让阿尔托莉雅感到深深的不安。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喂养一头潜力无限的怪物。他的智慧和学习能力，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使他比那些只知劫掠的低等哥布林危险百倍。

她开始秘密查阅古籍，寻找任何关于哥布林混血的可能记载，但一无所获。梅林云游在外，无人可为她解答这个可怕的谜题。

夜晚，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梦见阿尔托斯长大后，率领着绿色的潮水，将她苦心经营的不列颠践踏在脚下。而梦中，有时竟会出现她自己，站在阿尔托斯身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这种日益增长的恐惧与那该死的、因血脉相连而产生的微妙联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越来越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看着阿尔托斯在石室内舞动木剑的身影，那身影一天比一天高大，一天比一天接近她记忆中某个黑暗巢穴里的轮廓。

镜中之兽，正在飞速成长。而手握镜子的她，却不知该将其摔碎，还是继续凝视这既像她又绝非她的、令人恐惧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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