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算是彻底活过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也和大家一起举办了活力庆典，该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可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有什么事儿没办完。这天晚上，我又把自己裹进一件灰扑扑的旧袍子里，脸上抹了把灶灰，像个贼似的溜出了本地教堂。跟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指引，往城西最偏最破的巷子里走去。

一路上越走越荒凉。两边的房子歪歪扭扭，墙好多都塌了半边，野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我跟着心中的指引一路前进，最后停在一个小院门口。院子的大门破败不堪，轻轻一推就碎裂开来，里面黑洞洞的，像满地都是厚厚的落叶和蜘蛛网。

我缩了缩脖子，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万一蹦出个啥玩意儿…我除了会往人嘴里撒尿拉屎，屁本事没有啊！跑都跑不快！可心里的指引感却扯着我不由自主的往最里头那间黑黢黢的祠堂走。

祠堂门歪在一边，推开后，一股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模模糊糊看见里面供着个神像。

我凑近了看。这神像…感觉有点眼熟？灰头土脸的，看不太真切。我歪着脑袋，仔细端详，心里头嘀咕：这眉眼…这鼻子…这…

“啊！”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是莱菲！创世的小男孩莱菲！

可…可这哪是教堂里那个永远温柔的莱菲啊！眼前这个雕像，脸上没一点笑意，嘴角下来，眉头紧蹙，那双石头雕的眼睛，望着虚空，好像盛满了难过和悲伤，沉甸甸的，看得人心里发慌。怪不得第一眼没认出来！

神像脚底下，歪着一块半截埋土里的破石碑。我蹲下去，用手扒拉开上面的灰土和蜘蛛网，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刻着的几行歪歪扭扭、像是用刀硬凿出来的字：

圣光垂落的刹那，咒纹已缠上冠冕

神选者亦是宿命的囚徒

猩红疫风掠过，打破世代囚笼。

唯其人将以自身为枷锁终结轮回。

这些字看起来又干又硬，跟塞西结他们教我写的字有很多差异，我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正当我准备伸出手指头，想去摸摸那冰冷的石头时。

“噗！”

一声轻响，轻得几乎听不见。

整块石碑，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碎成了齑粉！连点渣都没剩下！

“妈呀！”我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等我爬起来，整个地面猛地一抖！头顶上簌簌地往下掉灰！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要塌！

我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外蹿！鞋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身后传来轰隆轰隆的闷响，砖石瓦砾砸下来的声音像是追命的鼓点！我像只被狗撵的兔子，玩命地冲出小院，一头扎进漆黑的巷子里，头都不敢回。

一直跑到能听见大街上人声的地方，我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呼哧呼哧喘得像条死狗。回头一看，那小巷深处黑黢黢一片，啥也看不见了。刚才那院子，那祠堂，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平了，连点烟都没冒。

我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也跟那石碑一样，噗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后怕。

晚上，我躺在教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脚边传来熟悉的窸窣声——塞西结又跪在那儿了。他捧着我的脚，温热的舌尖像条勤快的小鱼，在脚趾缝和脚心轻轻游弋，带来熟悉的麻痒。

他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动作都透着股轻快劲。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大概是黑水城庆典上听来的。现在的塞西结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小屁孩。白天那个在营地发号施令、板着脸训斥骑士的小大人影子，这会儿一点都找不着了。

我看着他那张小脸，心中浮现出着那个石碑、悲伤的莱菲的雕像、还有那首莫名其妙的诗。跟他说？说我在个鬼屋一样的破祠堂里，碰碎了个邪门石碑，还差点被活埋？说创世神好像哭丧着脸？

他懂个屁啊！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我的脚丫子了！

我只好重新躺回柔软的床铺，盯着头顶浓重的黑暗，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在黑水城耽搁了太久，从新生节过后不到一个月就来了，现在活力节都已经过完一个月了，再不抓紧时间启程，只怕要赶不上今年的成人仪式了！

纵容我还心有疑虑，但在塞西结的再三催促下，还是决定启程回去。

刚一出城，就能看见路边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庄稼汉扔了锄头，村妇抱着奶娃子，小崽子们光着脚丫子，一见到属于圣子的华丽马车，人群就跟炸了锅似的。欢呼声、哭喊声、感恩戴德的叫嚷，混着尘土一起灌进马车。我把帘子掀起一点，能看到一张张涕泪横流的脸，还有无数双拼命往前伸、想最后沾点神恩的手。

“嘿！看我的！”一个胆子大的小神官，大概是被这狂热的气氛烧昏了头，三两下就顺着车辕爬到了马车顶篷上。他叉开腿站稳，迎着风，得意洋洋地解开裤带，对着下面密密麻麻、仰头张望的人群，就滋啦啦地放起水来！

淡黄的水线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啊！圣水！！”

“是我的！！”

“神官大人！这边！看我这边！！”

人群瞬间疯了！像一群抢食的鸭子，哗啦一下全朝着水线落下的方向挤过去，无数张嘴巴拼命张大，伸长脖子去接，去抢！有人被挤倒了，也顾不得疼，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只想沾到一滴那带着骚味的甘露。抢到的，脸上立刻露出狂喜和满足，没抢到的，捶胸顿足，眼睛还死死盯着车顶那个叉腰大笑的小身影。

“哈哈哈！一群蠢货！”车顶上的小神官乐得前仰后合，觉得这比在圣城牛奶桶里逗弄平民孩子还有趣。

我靠在马车里，没有理会车外的喧嚣，只是仔细感受着我的身体。

自从前天在那个鬼祠堂，碰了那块破石碑，我就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这感觉很奇怪，既不疼也不痒，就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有什么东西留着我体内了。可是无关我怎么在身上摸，都没发现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任何伤口——经过近半年的圣子生活，我的皮肤已经变得像牛奶一样柔嫩了。

我突然回想起我第一次遇到小神官们时的情形，当时他们给了我一个面包，我吃了之后感觉有股暖流流遍全身，而现在，在我体内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影响下，似乎有种清凉的东西沿着相同的路线在我体内流动。

我又想起当时那几个小神官，还说句很奇怪的话，说什么我能安然无恙的吃下面包，代表我确实是圣子。后来的事给我的冲击太大，我都把这个事情忘掉一干二净，今天在这股感觉的提醒下，才想起这些细节。

我抬了抬脚，整捧着我脚丫的塞西结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因为我打扰了他享受舔脚丫过程而有点不满。看着他的表情，我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立刻收了回去。

“塞西结，你知道我被选中当圣子的时候吃的那个面包是什么吗？”我提出了心中疑问。

“面包？”塞西结皱了皱眉，“什么面包？”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用来确认我身份的面包啊，我记得当时吃了之后还有股暖流流遍全身的。”

塞西结眯起眼睛想了想，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松。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心中也没有来的放松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成为圣子之前要吃下长老们亲手制作的圣餐，以确认和莱菲大人的契合度。不过寻找圣子的工作向来是由长老们的嫡系神官完成，我们这些外人是无法插手的，所以您刚刚说面包我才没想到。”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寻找圣子只能由长老们的嫡系神官完成？可是一个神官的任期和圣子一样也只有4年，等这批神官退役了之后，岂不是没有人能去寻找圣子了吗？”

塞西结轻轻含住了我的脚趾，一边吮吸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不会的，每年都有新的长老嫡系后代成为神官，我听说已经连续近10年了，在之前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过去的神官都已经退役，无从考证了。”

“每年都会有新的长老嫡系？”我一边无意识的用脚趾夹住塞西结的舌头，一边奇怪，“难道长老们每年都会生孩子吗”，想到这儿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个长老干枯的老脸，“咦，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我只觉得一股恶寒，连忙收回思绪，专心用脚丫逗弄起塞西结。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驶进了圣城高耸的城门。最终在圣城的大教堂门口稳稳停住，我掀开帘子，深吸了一口教堂里那熟悉的空气，就在这时——

嗡。

就像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松了。

那股如影随形、硌得我浑身不自在的异物感，唰的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圣子，请下车。”塞西结已经手脚麻利地放下踏脚凳，在车门外恭恭敬敬地候着了。。

我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高耸的穹顶，彩绘玻璃透下的斑斓光影，肃立的石柱，空气中熟悉的熏香……一切都那么安稳。

“呼……”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至于身体里那点多出来的东西？管它是个啥呢！反正进了这教堂大门，它就老实了，躲起来了！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硌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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