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恋爱为求解】

两个月后。

“哈啊……”

这一天走在通往指挥官办公室的走廊上，库尼贝尔蒂显得无精打采的。

今天是情人节，而且刚好是假期。

在来这里的路上，不时能够看到和自己的指挥官挽着手臂、散发着甜蜜的气息散着步的其他舰娘，每次在她们旁边路过，都让库尼贝尔蒂产生一点复杂的情绪。虽然库尼贝尔蒂也不指望，一时半会就能马上和指挥官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但至少，要是能让指挥官对自己心动一两次就好了。

对此，库尼贝尔蒂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比如说一个月前的某一天……

……

…………

………………

“指挥官，下一个周日，我想到港区外面一趟。”

“唔，出港区吗？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吗？“

指挥官从电脑显示屏后面抬起头来，有点意外地望向了库尼贝尔蒂。「舰船」毕竟是海军的资产，没有负责人陪同的话，原则上无法随便出港。而且港区内部也有完备的生活设施，正常来说也没有私自离港的必要。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一部想看的电影上映了。”似乎有点心虚似的，库尼贝尔蒂抬起了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嘴角，用目光偷瞄着指挥官，“我一个人没法出去，所，所以……指挥官可以陪我一下吗。”

“哦哦……”

指挥官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真，真的吗？

虽然自己是早就算好了指挥官的日程安排，才选了这个日子。但比想象中还要干脆的回答，还是让库尼贝尔蒂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如果自己头上长着猫耳朵的话，这时候肯定已经忍不住晃来晃去了吧。

——可以跟指挥官一起外出了，也就是说，约，约会……！

“我去找港区司令卖个面子，让你单独离港个一天左右，这种小事应该没什么难的。”

指挥官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

“那，指，指挥官呢？“

“难得闲下来的周日，我想睡个懒觉，就不陪你出去了。”

“啊……确、确实指挥官也需要好好休息呢。可，可是，从管理条例上说……”

“你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总不可能被人拐跑吧。”指挥官站了起来，对自己的秘书舰竖起了大拇指的同时，露出了一副靠谱成年男人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都一起工作两年了，这种程度的信任还是有的啦！“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予我多余的信任啦！

库尼贝尔蒂在心里发出了悲鸣。

“啊，仔细想想，直接找后勤部把电影引进来不就好了，也省得你办手续外出了吧“指挥官捏着下巴思索了起来，随即呼呼地点了点头，“今天我会处理一下的，交给我吧。”

“……嗯，麻烦你了。”

库尼贝尔蒂维持着木然的眼神回答。

……

…………

………………

“哈……”

回想起了那时候的光景，库尼贝尔蒂有点头痛地按住了额头。

当然，自己早就该想到，指挥官是那种不会搭理拐弯抹角的暗示的人，如果一开始就提出想要和指挥官一起出门，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所以这个应该算是自己不好。

“亲手做的巧克力也做坏了……”

看了一眼被自己藏在宽大袖子下的、从海军商场里买来的板块状的巧克力——以库尼贝尔蒂平时的工作节奏，根本没有多少认真学习制作情人节巧克力的空暇时间。她有点沮丧地撅了撅嘴巴，随即又叹了口气。

“哈啊……”

迈着有点沉重的步伐，库尼贝尔蒂走进了办公室。

明明是假期，但是指挥官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库尼贝尔蒂推开门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攥了攥袖子里的巧克力，走向了指挥官。

“咳嗯，指挥官，这个给……”

“来了啊，贝尔蒂，昨晚的模拟结果好像数值有点怪怪的，可以先帮忙确认下吗？“

“咦？啊，好得，现在马上。”

库尼贝尔蒂愣了一下，然后转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指挥官维持着握着咖啡杯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丝毫没有察觉到进门的库尼贝尔蒂小小的沮丧表情。

“还有下星期的评审会议上要用的论文，早上我们再一起过目一次吧。”

“嗯，可以哦。”

一不留神，库尼贝尔蒂就被卷入了工作的洪水之中。结果一直到中午为止，库尼贝尔蒂都没找到把巧克力交给指挥官的机会。堆积如山的项目课题，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对于喜欢做研究的库尼贝尔蒂来说是甘之若饴的事情，但在今天却只是让她感到有点焦躁不安。

“指，指挥官！接下来要不要去散散步？”

到了中午，在海军食堂吃完午饭之后，库尼贝尔蒂终于找到了机会，仰起了小脸，对着指挥官喊到。

“现在吗？”

指挥官露出了一丝犹豫的表情。库尼贝尔蒂知道，指挥官习惯在吃完午饭之后，短暂地休息一下，就继续投入工作，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也不会刻意打乱指挥官的工作节奏。不过，如今处于焦躁状态下的库尼贝尔蒂，也顾不上装什么善解人意的优等生。她撅起了嘴巴，罕见地用幽怨的目光瞪着指挥官。

“姆！不要满腹牢骚的，陪我走一走！”

“噢……哦哦，没，没问题！”

被小舰娘的气势压倒了的指挥官，连忙呼呼地点了点头。

……

…………

………………

库尼贝尔蒂和指挥官，走在了林间蜿蜒的散步路中。

港区的小树林间，一条蜿蜒的散步路延伸开来，高大的橡树和松树枝叶交织成荫。虽然正值夏日，但天上盘踞的云朵遮挡了烈日，正是适合散步的好时机。

凉爽的微风吹起片片绿叶，撩起了少女淡紫色的发辫。

“这里，最近原来修了一条路啊。”

“指挥官，这条路已经修了半年了哦。”

“……啊，这样吗，我都不知道。”

指挥官有点尴尬地揉着自己的鸡窝头。

“哈啊……指挥官对项目以外的事情冷淡过头了。不偶尔关注一下四周的话，可是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东西的哦。”一边叹了口气，库尼贝尔蒂半沉着眼睛，用抱怨的目光盯着指挥官。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忽然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红霞，举起了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嘴巴，小声嘟囔了起来，“比……比如，我，之类的。”

“啊哈哈哈，说得好像贝尔蒂是我捡回来的流浪猫什么的似的。”

指挥官发出了调侃的声音。

“……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哦。”

然而对此，库尼贝尔蒂却闭上了眼睛，带着平淡却认真的语调回应着。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令人怀念的事情，少女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要是两年前，指挥官没有‘捡到’我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库尼贝尔蒂成为科研舰，是在两年之前。

不过在那之前，她其实只是名为西北风级驱逐舰的数位量产舰娘的其中一员而已。

本来的话，库尼贝尔蒂应该在港区完成和舰装的适配测试，下一步，就是被分配给前线的指挥官，投入到战线之中，在战争中诞生，渡过短暂的人生之后，在战争中死去——舰娘的一生，大致上都是这样的。

但是不巧的是，库尼贝尔蒂是一个“缺陷品“。

众所周知，舰装，或者说是「心智材料」，是会对舰娘的意志产生反应的物质。因此，为了发挥出舰装的破坏力，舰娘需要具备强烈的攻击欲望。

然而，库尼贝尔蒂却缺乏这种素质。

比起火焰和弹药，库尼贝尔蒂似乎天生更喜欢图书馆和档案库。

这样的她，没有办法发挥出作为舰娘的力量。

所以，库尼贝尔蒂只能从自己擅长的方向着手，努力弥补这份缺陷。

数学、物理、材料应用……只要是能够多多少少运用于作战上、提升自己的战斗力的知识，库尼贝尔蒂都会将其装进自己的大脑，并且钻研到更高的境界。

之所以努力到这个地步，并不是因为有多么渴望走上战场。

只是，作为舰娘，她没有除此以外的生存方式。

作为兵器而生，完成作为兵器的职责，对于舰娘而言，这是最基本的存在意义。

对知识的渴望和热情，如果不能转化成与敌人厮杀的力量的话，则对于身为舰娘的库尼贝尔蒂毫无价值。无论如何，早晚有一天，这份热情会和库尼贝尔蒂一起，被海洋上的熊熊烈焰所熔化，成为这场漫无止境的战争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吧。

但是，库尼贝尔蒂却活到了现在。

那是因为，在某一天，有一位指挥官，偶然读到了库尼贝尔蒂共享出来的博客。

——“我说你，似乎很有做研究的天赋呢，来我们港区，当我们这边的科研舰吧。”

那位指挥官似乎十分的雷厉风行，在库尔贝尔蒂还在一脸茫然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上级签好名的调令，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来到她的面前。

——“哎呀，幸亏你是个吊车尾，作战部的那帮人很爽快地把你让给我了呢。”

“……仔细想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指挥官的嘴说得就净是事实，很让人讨厌呢。”

一边说着，库尼贝尔蒂的脸上却维持着淡淡的微笑。

在那之后的两年，库尼贝尔蒂成为了603技术实验舰队的科研舰，同时也是这里的指挥官器重的“秘书舰”。虽然，库尼贝尔蒂还是离不开令人厌恶的战争，但至少在这里，她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工作了。

“呐，指挥官。”

库尼贝尔蒂轻快地踏出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

“那时候，指挥官为什么会选我呢？“

指挥官轻轻一愣，露出了有点不自然地表情，然后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啊，我……”

“呼呼，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对吧？“

“……对的。”

指挥官略显尴尬地挪了挪目光，对此，库尼贝尔蒂却很奇妙的，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快。

——我知道的，那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相遇，也不是什么必然的结论，只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罢了。

对于指挥官来说，那只是灵机一动而已。

并不是真的觉得库尼贝尔蒂的才华，有多么不可或缺。

更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

只是，碰巧想要这么做而已。

对于指挥官来说，自己或许，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存在。

——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对指挥官……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指挥官，给你！“

然后向指挥官伸出了双手，露出了一直藏在了袖子里的事物，包子似的软乎乎的小脸微微鼓起，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因为指挥官的嘴巴很令人讨厌，肯定没有女孩子送过你巧克力，所以，我来送你一个哦！”

指挥官微微一愣，挠了挠后颈露出了憨憨的讪笑。

“啊，这么说起来今天是情人节了吗。”

“指挥官果然不记得了。唔，不过人家也是几天前才想起来就是了。抱歉哦，因为来不及准备了，所以今年就只能送你便利店买来的巧克力。”

“哈哈，完全没关系。”指挥官带着爽朗的笑脸，从库尼贝尔蒂接过了巧克力，顺便补了一句，“反正比起新手一通乱搞做出来的巧克力什么的，还是商店直接买来的比较好吃。”

“哈啊……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

库尼贝尔蒂叹了口气，看着指挥官像是吃着普通零食一样、轻车熟路地拆掉了巧克力的封纸，直接放进了嘴里。好歹也是女孩子犹豫了好久才送出手的巧克力，真希望他再多考虑一下其中的心意呢。

不过，指挥官本来就是这种人，对此库尼贝尔蒂也心知肚明。

“顺带一提……”

库尼贝尔蒂稍稍撇过了目光，小脸上飘起了淡淡的红霞。

“虽然是买来的，但是，我想送给指挥官的是……那个……是我的本命巧克力。这个前提条件，指挥官要先搞清楚哦。”

“啊哈哈哈，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库尼贝尔蒂喜欢我一样。”

指挥官发出了调侃的笑声。

“是的，我喜欢指挥官。”

然而下一刻，从少女口中发出的平稳的声音，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

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库尼贝尔蒂面无表情的，专注地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应该紧张的时候，这时候的库尼贝尔蒂却分外的心无旁骛，脑袋变得异常的清醒和冷静。

“总是等着指挥官来解题的话，指挥官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回答我的……所以，我就直接告诉你结论。”

她缓缓地，继续往下说道。

“……我……喜欢你。”

——噗通。

忽然，就在这一刻，库尼贝尔蒂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

——噗通。

明明前一刻的自己还如此冷静，但伴随着这份小小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中吐出，许许多多的情感——害羞、紧张、以及恍惚，却姗姗来迟地在她的胸口中迸发了出来，就像是一团炽热的岩浆一样，灼烧着全身的神经。

“……我，喜欢你，指挥官，从很久以前开始就……”

库尼贝尔蒂抿起了嘴巴，低着头，用细若蚊鸣的尖细声音再次说了一遍。

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总是充满认真的瞳孔，此刻却像是害怕的小猫一样摇晃着，连抬起来直视指挥官的脸都做不到，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双手紧紧地攥着裙摆，不光是脸蛋，似乎就连全身的皮肤都变得红彤彤的。

“……”

是因为惊讶还是什么呢，维持着咬着巧克力的姿势，指挥官一动不动，久久地一句话不说。

“……指，指挥官。”

这段沉默的时光灼烧着库尼贝尔蒂的脸颊，显得无比的煎熬。双腿发着抖，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忍耐着想要逃离这片空间的冲动。

——没事的。

——没事的。

——答案，无非就是YES和NO两种。

对于库尼贝尔蒂来说，早在说出口之前，就做好了听到任何一种回答的心理准备了。

恋爱这个课题，无论得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足为奇。

就算指挥官说，没法接受你的感情，那也没所谓。

自己喜欢着他的这个「结论」——库尼贝尔蒂只是希望他能够知晓、并且能够记住。

“……指挥官，回答，呢……请给我……一个回答……”

但，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库尼贝尔蒂却不敢抬头去看指挥官的脸。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呢，他会觉得开心呢，还是说感到为难呢，比起听到回答，这段等待回答的时光反而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是鼓起勇气，对指挥官告白的，所以，什，什么都可以，请，请给我，答案……”

库尼贝尔蒂的小脸憋得通红，在说话的同时，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渗了出来。

然后，在等待许久之后，库尼贝尔蒂听到的是……

“这个，是什么恶作剧，吗？“

——欸？

指挥官所发出了带着好奇的平淡声音。

一瞬间，她的思考停止了，他瞪大了瞳孔，慢慢抬起了头。

指挥官的脸上，既没有表露出高兴，也没有显得紧张或者烦恼，挂着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毫无动摇的表情，甚至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库尼贝尔蒂，就仿佛，完全没有理解库尼贝尔蒂在说些什么。

“啊，我懂了我懂了。是要观察我这个资深单身理工宅男面对女孩子告白的反应对吧，这种课题也太过分了吧贝尔蒂，哈哈哈哈。”

指挥官一敲手背，笑声刺痛着库尼贝尔蒂的耳膜。

库尼贝尔蒂的脸变得一片苍白。

“不，不是的，我……指挥官，请听我说……”

“嗯，我在听。”

指挥官微笑着。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努力地试图挤出什么话语的库尼贝尔蒂。

下一刻，库尼贝尔蒂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全部力量。

“……啊。”

喉咙不成声地颤抖着。

看着和平时一样笑着的指挥官，不知道为何，库尼贝尔蒂感到了阴郁的寒意席卷而来。

传达不到……

没法令他理解……

自己或许搞错了什么根本性的前提。

“……啊，呜，呜呜。”

颤抖的声音，逐渐变成了混杂着哭腔的悲鸣。

“对……不起……我，到底在说什么……请你当我没说过吧……对不起……”

库尼贝尔蒂举起了袖子，擦了擦发热的眼角，想要挤出和平时一样冷静的表情，说出什么补救的话语，但是却做不到，颤抖着发出哽咽的喉咙，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呜！”

下一刻，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此刻的情绪，库尼贝尔蒂迈开了颤抖着的双腿，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喂，贝尔蒂！”

指挥官发出了呼喊，但很快，少女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蜿蜒小路的拐角。

“……”

阴凉的风吹了过来。

指挥官脸上的笑容突然敛了起来。

他没有追上库尼贝尔蒂的背影，只是维持着握着半截巧克力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唉。”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转过身，沿着相反的方向，沿着来时的路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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