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途很顺利，灰崎望着熟悉的楼宇出现在视野，心底一时有点五味杂陈。先前在车上，他还有些心慌，无端地想起许多车毁人亡的事例，冷汗直流，却不知找谁消解这些情绪。身旁的野坂专注于整理眼前的文件，侧影与十几岁时大巴或飞机上忙碌的少年重合在一起。灰崎下意识往他那边靠，肩膀碰在一起才安心了些。然而，真等他回到冰冷的家里，他又有些……厌倦？

怎么能这么想呢？都住在这里那么长时间了，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时的放松，就回不去以后的生活吗？灰崎吓了一跳，正好车门打开，他逃也似地逃离这枚华丽的铁笼。

他拾级而上，打开屋门。铁制的外壳才能抵御狼人的攻击，无论是从内还是从外。灰崎站在玄关处发愣，这么多年了，他似乎第一次打量起自己的家。

要去买幅画吗？灰崎抚摸着抽屉里的钞票思考。还是算了，装饰品和面包，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先把肚子填饱。窗外传来喧闹，灰崎好奇地寻找声源，一批身穿文化衫、手举标语的民众敲锣打鼓地经过，口号是“狼人可教化，推行合法化”。

最终，灰崎选择帮助一名被欺负的孩童捡回被霸凌者扔到后山的画本。这次，灰崎没有收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午后，与野坂一同赴约、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画像时，他有些忐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但野坂用手掌覆住了他的掌，他总算安定了下来。但显然他的担心太多余——他皱着眉看那两名五官都不太俱全的火柴人，思索自己晒了半个下午的太阳，到底是为了什么。望着孩子期待的星星眼，他勉强扬起笑意：“真好看！”野坂全程笑而不语地盯着灰崎，好像灰崎的脸才是他见过最有意思的画。

回去的路上，他在小摊上买了一幅画框。刚掏了钱递过去，野坂就拦住他的手，深呼口气，开始跟摊贩讲价。灰崎就这么目瞪口呆地望着野坂在多次拉扯后，以原价的六折拿下了画框。余下的差价，野坂挑了一只领带夹。丘比特之箭的形状，他比划半天才夹上，还拉着灰崎问：“好看吗？”

灰崎盯了一会儿：“……没说不好看。但是谁说要给你买了！”

“啊？但是你已经把钱给老板了呀？”野坂歪头去看摊贩，后者顿时捣蒜般点头：“小本生意，不退不换。”

“……”灰崎满脸无语，“行。”

夕阳西下，两人像最普通的恋人般，手牵手回到了灰崎的家。新买的食材堆满橱柜，切肉时找不到菜刀，灰崎才懊恼地想起，自己的匕首丢在海里了。鸡飞狗跳地弄完了一餐，两人窝在沙发上端着盘子吃完，交换了一个番茄酱味道的吻。

又是两个小时。野坂在洗澡，灰崎慵懒地靠在沙发扶手，摆弄着野坂褪下的手环。功能上跟他们以前踢足球用过的差不多，也可能是有指纹锁之类的东西？算了，管他呢，之前没玩过，今天也是玩起来了。

“哔哔——呼叫附近猎警，月色酒吧出现大规模狼暴，请求增援！”刺耳的响声随着野坂破开浴室门的震响传入灰崎耳膜，吓得他一激灵，险些丢掉手里不断嗡鸣的电子设备。野坂捏着表带，把手环从灰崎手中抽出，发尖还滴着水，却已经在急匆匆地往身上套衣服：“紧急任务，我得走了！”

灰崎的大脑还在混沌，眼前的电灯在视线中虚化，他以为是满月，耳边传来“哐啷”的巨响，今天刚挂上的画框从墙上跌落而下，摔裂一条缝，里面的简笔画狼狈地滚落在地，但灰崎无心去管。

月色酒吧……吉良先前的短信，“周末聚会地点有变。新地址：月色酒吧。”

他不敢再想，跌跌撞撞地往地址的方向跑去。等红灯的时候，他颤抖着手，点开“未读讯息”，吉良的头像旁边悬浮的红点，像红月，像血珠。

“今日聚会地址不变。晚上8:00，月色酒吧。”

……

灰崎奔跑着，思绪都太笨重，被他甩在脑后。他跃上屋顶，顾不上街上依稀的行人，四脚着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灰崎双目血红，流出的眼泪还未沿着脸颊滑落就风干了，留下粘稠的两道泪痕。越往月色酒吧的方向跑，耳畔的枪声就越清晰。灰崎在一片警报声中，矫健地避开人群，总算瞥见了“月色酒吧”。他匆忙往里望去，虽然杂乱，但似乎没有想象中血流成河。他稍微平复心情，准备伪装成误入的普通客人，甚至捡起路边的啤酒瓶，试图伪装成微醺模样，以应对“为什么拉了警戒线还要过”的盘问。

野坂几乎是立刻发现了灰崎的身影。“有平民进入！”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下达指令，“稍等，我去交涉。”

野坂三步作两步，从躲藏的地方移动到灰崎的身后，一把捞过灰崎的腰身，两人失去平衡，一齐滚落在墙角。“怎么是你？！”灰崎惊疑道。“现在没空解释。”野坂起身，拍落制服上的尘土，又偏头望向灰崎，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你不该来这里的。”

在这种时候，再多的话语也是多余。灰崎心中悬而未决的那件事，终究有了答案。野坂唇瓣微张，耳机里是上级狂躁的询问，他应该漂亮地完成任务。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劝说灰崎。

灰崎，你已经坚持到这里了，你应该有堡垒般的内心。

灰崎，你蒙着头走了好久好久，不要让自己前功尽弃。

灰崎，人生就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起伏。

野坂的话语始终卡在咽喉。他只能执拗地拉着灰崎的衣角，用眼神祈求他，快走。

“我不。”灰崎的答案，用言语给出。两人久久凝望，都从对方的眼中察觉了痛苦。野坂耳侧炸响的声音，灰崎甚至都能清晰听见。野坂也会有那么多不得已吗？灰崎恍惚地想。他们或许是短暂地变成了两座石雕。

正当猎警下令狙击灰崎、灰崎选择主动狼化的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鲜红的身影进入酒吧范围，是基山。他身穿休闲的格子衬衫，手里抱着纸袋，纸袋里是送去浆洗的制服。由于这副模样与他平常穿制服的样子差得太多，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顺着大门，冲上二楼的包厢。

“野坂队长，”耳机频道切换，后辈忐忑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传来，“这……要射击吗？”

野坂扶着话筒，沉默片刻：“不急，先观察对方动向。”

基山并没让大家等得太久。他很快出现在二楼的露台上，手中抱着蜷缩的灰白卷发青年。狼人的视力让灰崎发觉，在基山怀中静静闭着双眼的人，身上不止有一处伤口。胸口洞穿的枪伤无疑致命，背后血红的爪痕也触目惊心。

野坂伸出左手，蒙住了灰崎的眼睛。手心一片令人心碎的湿润，他来不及管。右手，早已把腰间的枪握在手中，准星对着夜风中摇摇欲坠的基山。他把话筒切到音响频道，冷静而坚定地安抚“闯入者”：“基山，吉良广确定为狼人，现已被射杀。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保持清醒，狼人的爪印和血液是感染源，你现在需要马上离开现场——”

“什么？！”猎警甚至做好了基山携带人肉炸弹的准备，没人想到，基山辰也，只是捧着死去恋人的脸，轻啄那双渐冷的唇，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进行最后的一吻。他的表情堪称圣洁，宛若蝴蝶停在花冠。基山的口腔黏膜沾染到狼人口中鲜血的瞬间，无数发子弹同时贯穿了他的心脏。灰崎捂着双耳，沉郁的夜中看不清身侧野坂的神情，那只落了灰崎眼泪的手，同样握持着枪把，枪口的硝烟缓缓散在风中。

基山辰也，猎警。在“月色酒吧行动”中，被狼人血液污染，根据当值猎警判断，已无救治的可能，遂当场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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