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崎凌兵杀了三个人才来到这里。

第一个，是他母亲。他从学校回家，刚打开门，就看到狼化的父亲在啃食母亲的遗体。那总是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的母亲，半张脸已是森森白骨，还在流着泪让他快跑。灰崎第一时间不知该想哭还是想吐。

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吐。他被兽化的父亲逼到墙角，颤抖的双手捏着菜刀，肌肉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在极端的恐惧下，他将曾经仰望着、仇视着的男人砍得血肉模糊，刀伤纵横之处已被碾成肉泥。

母亲弥留之际时，用最后的清醒求灰崎杀了自己：“凌兵，我活不了了。让我只疼一次，快些解脱吧……拜托。”

他和小茜一起将尸体埋在屋后。小茜用砧板做了墓碑，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凌兵，你做得对，满足了光子阿姨的遗愿。别再想了，她看到你活下来，就会很欣慰的。”

他和小茜相依为命很长一段日子。小茜其实并不柔弱，她很聪慧，总能把无意了解的知识运用在求生中。每天早晨，灰崎全副武装地出门扫荡，寻找食物和生活用品。小茜偶尔外出，但更多的时候，灰崎会让她留在家里：“外面很危险，我跑得快，让我出去就好。”不出门的时候，小茜会摆弄那堆废旧的电子元件，灰崎没当回事，就当她在消遣。直到小茜修好了那只坏了多少年的老旧收音机，接收到人类聚居区发出的电波信号，灰崎几乎兴奋得发狂。那一晚，灰崎守夜，小茜裹着被单，侧躺在他两步远的方向。少女的身体小小一团，灰崎在黑暗中确认着轮廓，一种安定而温和的气息笼罩着他。

“小茜，等我们去到人类聚居区，就不用担心受伤就没人照料的事了，晚上也能睡个整觉。”或许是慢慢的长夜太无聊，他突然很想跟小茜说说话，“甚至，我们可以一起出门探索呢！你总是能找到很有用的物资，有我在就能搬动更多，再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回家后才后悔错过好东西’的事了。”

“是啊。”小茜翻过身来看他，“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人多力量大，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他确实是抱着“守护小茜”的希望，骑车前往人类基地的。最开始，基地的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强烈欢迎，灰崎加入探索小队，小茜则成为团队的临时医生。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基地附近的资源被搜刮殆尽，基地的氛围逐渐沉郁下去。基地的一把手破釜沉舟，给了这样的提议：探索小队的所有人，出发寻找新的居所，剩下的人留守基地，等待消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小声讨论起来。“无人留守的话，如果我们遇袭，要怎么办呢？”老婆婆颤抖着问，“我们拿那些狼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在这种绝对力量面前，即使留下几人，不也照样打不过！”副手不耐烦地打断，“你们堵好门窗，不要引起它们注意就好了。平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婆婆眼里爬上绝望，“你们……还会回来吗？”

长久的沉默。直到此刻，灰崎才意识到，原来基地的核心成员打的是断尾求生的算盘。不能加入探索小队的，不是老弱妇孺，就是伤了病了，食物充足的时候，他们尚能保有一分善良，但连自己都生死未卜的时候，又怎么会带上这些累赘呢？

灰崎还在犹豫不决，小茜的声音就在身侧响起：“我也留下。”

小队几人闻言，震惊地望向她。显然，在他们的计划中，并不打算把唯一的医者抛下。

“没有我，谁来给伤员换药呢？”小茜的目光很坚定，空气中弥漫的不安被她轻柔的话语驱散，“我留守基地，你们的后顾之忧也能少些。就这么决定了。”

会议结束，众人各怀心事。灰崎将小茜拉到角落，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我也要跟你一起。”

“不，你必须跟他们走。只靠我的价值，很难保证他们愿意回头。”小茜摇头，“食水越来越少，转移阵地是早晚的事，只有你去了，才能让剩下的人知晓前进的方向。”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灰崎哑声说，“小茜，我不想……”不想再回到只能自己一个人说话的时光了。

“灰崎，你要坚强一些。”小茜的笑意湮在阳光中，“哪怕我不在，也要走好每一步路。”

日出时分，灰崎带着匕首踏上探索的路。风餐露宿了两周，探索小队人数折损过半，总算找到了新的营地。果然，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

“我要回去找小茜。”灰崎说。

一把手与灰崎对视。他显然不认可灰崎的选择，但想到自己左臂见骨的伤痕，还是松了口：“她可以回来，我们需要包扎。”至于其他人，想必也撑不到找到这里的时候。

暮色中，灰崎只身回程。顺着记忆，他赶回了营地，越靠近目的地，心脏越想跳出喉口。按照约定的暗号敲响房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眼神躲闪的婆婆。“小茜呢？”灰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老人嗫嚅着，灰崎心头火起，手腕猛甩匕首，刀尖深深刺入木质的桌面。总算有人说出真相：“昨天刺头说，小茜自从受袭后就发烧不退，怕是要死了，所以……把她抱到仓库去了。”

话音刚落，灰崎立刻冲向阁楼。此刻已是晚秋，圣洁的初雪在空中旋转着，即将覆盖满是血腥的地面。阁楼窗户有损，也没有暖炉，小茜身体滚烫，单衣外面只包着一张薄毯，双唇毫无血色，已经干裂出了血痂。灰崎抱着她爬下梯子，眼前这些人的嘴脸太丑恶，想起小茜悉心照料他们的模样，他不由得怒极反笑：“你们生病，她忙前忙后。她生病了，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她的？退烧药呢？”

“早就用完了！”刺头背对灰崎坐着，这名因腿伤被抛弃的小队前成员，此刻展现出如出一辙的冷血，“要不是她非要救那孩子……依我看，本来就救不活的，浪费那些药有什么意义！妇人之仁——”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灰崎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摔到小茜的身前。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此刻流着泪水，为幼驯染的遭遇伸冤：

“妇人之仁？若不是小茜的这些恻隐之心，你，”他指向刺头，“还有你，”他指向老婆婆，“你们全都得完蛋！没有人在乎你们这群废物的死活，除了小茜！”

众人都避开灰崎的怒视，鹌鹑般躲在自己颈窝里。灰崎犹嫌不够，继续揭穿他们的虚伪：“没有药，水总有吧？有人用湿毛巾给她降温吗，有人给她喂一口热水吗？我告诉你们，在场的各位无一例外，都是一群活该喂狼的混蛋。”他背起小茜走出了门，披着一身纯白：“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看你们的脸色。我今天就走，祝你们早点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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