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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东风【南北组】化东风(中),第1小节

小说:化东风 2025-12-09 15:18 5hhhhh 7260 ℃

《瑜弈天下》和《权御天下》同人,如有不妥可联系我删除。乐正绫嬷嬷大作,请吃寡嫂

此章无车,主要就是权洛撬墙角。下章就从赤壁之战开始写,战完了再搞激情3p

建安五年四月四日,丹徒山林中惊起一群飞鸟。

“待秋收后与你共猎,必擒白鹿为卿制裘!”不过前几日,策洛的信中犹带笑语,未曾想,她竟等不到秋收时节了。丹徒山郁郁葱葱,野蔷薇开了满山,好似一枚碧绿的心脏渗出血迹,乌黑的寒鸦绕峰长啼。策洛驾着快马一骑当先,灰发在风中激扬,她大笑着追逐前方惊慌的野鹿,将扈从远远抛在身后。

鹿影倏忽没入深丛,她勒马抬眼,这时忽然碰到三个人,她高声喝道:“何人在此?”那三个人面色惶恐不安,不知道嘀咕了什么东西,领头那人的速度快如闪电,她刚想再问,一道淬毒的寒光已至面前!策洛大惊,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她看见青的花红的山,看见老鸹用羽毛铺成的漆黑天空,看见箭头闪射出天青色的血,那红衫白裳的少女,腰间金蓝玉佩叮当作响,对她回眸一笑。

“有刺客——!”

扈从的惊呼与兵刃出鞘声撕裂山林。众人慌急下马,冲向倒地的主公。而她双目溜圆,左颊滴嗒淌下五彩斑斓的碎片,血红额带飘然落下,眼眸中赤红蔓延,吞噬去那抹绿意。

阿绫,阿绫,对不起。

策洛遇刺那日,瑜绫正受命镇守巴丘。

她正坐在案前,面对一幅地图沉思,忽地一蹙眉,心口一阵莫明绞痛,抬眸望去,东南方星辰陨落。不祥的预感如冰水浇头,她正恍神,马蹄声踏破夜幕,快马信使滚鞍下马,跌跪在地:“绫将军!洛将军……在丹徒遇刺!”

什么?!兵书“啪”地落地。瑜绫身形一晃,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巴丘丹徒八百里,她夺过千里马狂奔一天一夜,中途不知道累死了几匹马,换马时指尖被缰绳磨得血肉模糊。一双赤眸血丝密布,烧干了欲滴未滴的泪水,脑海中什么也不剩下了,只有策洛那张她魂牵梦绕的脸。当她再一次见到天上星辰的时候,喉口泛起一阵腥甜,喷薄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倒似一件大红嫁衣。

府中一片死寂,只有偶尔才会传来低低的悲切抽泣。瑜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眸中烈火早已浑浑噩噩地止了。血腥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她的少年英雄躺在榻上,纱布包住大半边脸,唯有那双碧眸还挺挺瞪着。权洛的泪水早已浸湿了床褥,浑身抽个不停,正跪在榻前替姐姐擦拭额汗。

弥留之际的策洛,感知到瑜绫的到来,竟回光返照般微微一震,似是想要坐起来。“天依!”她慌忙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身子,扶着她直起半身。

“你……你别看我。”策洛摇摇头,用气音说道偏过被血浸透的半边脸颊,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不!不会的!天依在绫心中,永远无人能及。”瑜绫轻轻掰手过她的头,哽咽着喊道,到最后几乎是在哑着嗓子嘶叫。

策洛笑了笑,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抓住瑜绫,另一只手握紧权洛,缓缓交叠在了一起。常年握兵器,已使她掌间茧子已然深刻,远超幼时。“阿绫、妹妹。”她极轻极轻地开口,艰难吐息着,似乎是在以生命作为燃料,“江东,托付你们了……”

她望向权洛:“今后,你就是主公……替我守好江东,也守好……”目光最终落回瑜绫脸上,碧眸中漾开舒城春日的暖阳,仿佛有一瓣梨花轻轻飘落。唇瓣翕动,似有无声的三字消散在空气里。下一刻,瑜绫只觉肩头一沉。

府外,一只白鹭冲天而啼,江东的天空仿佛也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策洛的骤然离世,如同抽走了江东的脊梁,也熄灭了瑜绫眼中的光。“若我在她身边……若我在……”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她狂奔的路上反复噬咬着她的心脏,自责与恐惧几乎将她撕裂,她没有哭,八百里赶路已经榨干了她的眼泪,每个夜晚,她一遍遍呢喃着,指尖反复摩挲策洛征前赠她的玉佩,几乎要磨破指腹。

她开始疯狂地将自己埋入繁重公务,没日没夜地处理各种军中事物,只有在燃烧自己的时候,才能勉强忘记一点点刻骨悲痛。

形销骨立。瑜绫眉眼间锁起了一湾深愁,好似雾霾沉润流转。如同一具被责任驱动的躯壳,不久便被下属看见她的帕子上染了鲜血,她面色苍白,如此苦苦支撑病体,更加引人怜惜,好些次,权洛都是拼尽了全力才抑制住了去拥抱她的冲动。

江东的夏大雨磅沱,啪嗒打在那冷硬的墓碑前。瑜绫的手轻轻抚过那青灰色的碑角,仿佛在抚摸着自己的一部分。她未打伞,豆大的雨点无情地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她骤地一握石碑,掩面咳嗽着,纤细的肩脊在风雨下颤颤巍巍,分明也正值青春年少,那棕色的麻花辫中却已夹杂了几根白发,权洛自姐姐离世的那日就发现了。

“天依,天依啊。怎么就走得这样早呢?”她的低语隐没入瓢泼大雨中。却身后不远处的权洛收入耳中。策洛死后她三天三夜不食不休,吓得权洛以为她也要随姐姐而去,一步都不敢离开她,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权洛干脆也陪着她一起绝食,放话她不吃东西,自己也陪着她饿死,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熬鹰似的,最后瑜绫深深叹一口气,让了步。

这回来为她扫墓,瑜绫本是一个人闷声不响来的,但权洛实在是放不下心,也还是悄悄跟在了她身后,躲在了不远处的林中,撑着伞,默默凝望她。

而此刻,权洛终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心疼了,一个箭步从林中冲了出来,将那柄油纸伞罩在了瑜绫头上。“阿绫……”对上了绫惊愕的眼神,权洛一咽唾沫,低语她的名字,沙哑得如同含了一枚苦胆,“淋雨会加重你的病……”

“……谢谢,我只是想陪陪你姐姐。”瑜绫眼睫低垂,轻轻叹一口气。权洛闻言也红了眼眶,伸出手掌贴在石碑上,细细摩挲每一道细小的纹路。“姐姐,姐姐她……”权洛吸一下鼻子,也哽咽了一声,风雨吹湿了她的眼眸。那双澄澈无暇的绿眸,此刻也沾染上一层阴翳。

瑜绫见她也要落泪,顿时慌忙了起来,她伸手一把掰手过少女的肩膀,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赤眸认真了不少,很轻,却又不容质疑地擦去了她的泪水。

“权洛。”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在雨幕中分外清晰,“你听着,整个江东,谁都可以为她哭泣。只有你,只有你不行。你是主公,你要做的,是代替她,完成她未竟大业。”

权洛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惶恐,她已经习惯跟在姐姐身后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必须由她来承担这些,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红眸:“我?可是……我可以吗?”

瑜绫眉头一蹙,久久凝望着这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从前与她一同练剑的往事涌上心头,她记得她曾经“如果我做了主公,你会像辅佐姐姐一样辅佐我吗”的问题,又回想起策洛的嘱托。于是她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撩起衣摆,向着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女缓缓跪地,膝盖被草丝扎红,泥水濡湿素裳,而她浑然不顾,只是俯下身去,伏在权洛脚边,额头轻抵地面:“臣下乐正绫,在此立誓!此后当竭尽肱股之力,效忠贞之节,至死相辅,助主公成就大业!”

权洛大惊,连忙用伞罩她,扶她起来:“绫姐姐何出此言?我一向视你为我的亲姐姐!”然而瑜绫固执地以最谦卑的姿态完成了这君臣之礼,方才起身,又是一阵受寒的轻咳。权洛慌忙解下自己的白狐裘,披在她湿透的肩上。瑜绫凝望着策洛的墓碑,良久无言,眼角一点点爬上绯红。

望着她哀痛的模样,权洛怜心乍起,忽地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强硬地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微微仰头与她脸颊相贴。瑜绫本能欲拒,却在嗅到那抹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梨花与沙场气息时,蓦然僵住——这孩子,竟连熏香都学着姐姐的样子。她最终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伏在少女的怀中,许久,溢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姐姐去世前嘱我三事:内政问张昭(言和),外事问你……第三,是让我看着你,莫要再弹琴断弦弄伤自己。”她拍着绫的脊背,绿眸缓缓闭上,又猛地睁开。瑜绫抬起头,轻轻注视向这位新主。

“明日升堂,”权洛语气骤转,眼中映出天际闪电,“请中护军,助我镇住那些老臣。”

墓地惊雷炸响,照见两人眼中相同的泪光:为逝者,也为新生。

那夜的月华清冷如霜刃,仿佛能划破天穹,也刺穿少女尚未褪尽的稚嫩胎衣。权洛独自坐在空旷的操练场上,一遍遍擦拭着姐姐留下的那杆银红长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定。肩头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瑜绫倚靠时的重量,泪痕还清晰可见。她吸一口气,闭上眼回味她的话语,和倚在自己身上时,那浅浅的寒梅香气。

“幼主恐难以守业!”策洛刚逝时,那些元老重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他们投向她的目光,混杂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轻蔑的审视。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庐江李术公然反叛,豫章、会稽人心浮动,就连宗室孙辅也暗通曹操……而这一切,都将沉甸甸地压在她这个虚岁十九的“幼主”肩上。

她蓦然起身,五指收紧,牢牢握住冰冷的长枪,背对着凛凛月光,坚定地迈开步伐。

第二日升堂,气氛果然诡谲。不少将领和宗族子弟似乎都没拿她当新主公看。没等她出言,便有人向众人提议归附曹操了,朝堂中一派低低的浮言附和。权洛眉头一蹙,刚要开口打断,只见身边恭顺伫立的瑜绫突然上前一步,噌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数寸,一双赤眸冷光一泛:“主公尚未决断,今日敢言降曹者,试我利剑否?!”

她声嗓清朗凌厉,还尚存一丝昨夜的沙哑,嘶声喊开,霎时震慑住众人,一时朝堂一片静穆,唯余她的话仍在堂中回荡。“先主遗志,乃安定江东,以图大业。今权洛承继基业,英明睿智,我等臣子,自当竭诚辅佐,岂有贰心?”她吸一口气,又沉声说道。见无人敢言,她默然后退,守回了权洛身边。权洛感激的目光在她脸上点了点,这才沉下嗓音,呵斥妄言投降者,趁着群臣肃然之际,飞快回忆了一下昨夜与瑜绫共制的计谋,朗声道出征讨李术计划,条理清晰,慷慨激昂。不少将士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的幼主何时如此有勇有谋了?甚至比当年策洛考虑得更加周密。

仍有虎视眈眈的宗族子弟向她投来惊诧与敌意的目光,时而指出漏洞有意刁难,权洛局促之际,瑜绫锐利的目光一扫,将他们压了回去,瞥了年少的主公一眼,似是给予了她说下去的力量。

退朝之时诸将都对她刮目,礼仪也恭敬了不少,只有权洛知道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快,强装威严地走下朝堂,步子都忍不住有几分虚浮。太可怕了,好像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被那群豺狗撕碎一样。策洛到底是怎么做到那般自信地谈笑风生的?想起姐姐她又有些眼眶发酸,但她闭上眼睛忍住了,一头扎进了刺目日光里:今日还要处理征兵的事务呢。

待到权洛处理完所有公务,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她脱了战袍,又反复给自己上了一层熏香,这才敢轻手轻脚地踏进中护军府中。“咳,咳咳……”才刚进门,便听到一连串咳嗽声,声音在颤,似是在强忍什么痛苦。

她远远地望见瑜绫伏在案前,冰凉的月华萦绕在她苍白的面颊旁,将褐发中的几缕银丝照得熠熠生辉。瑜绫正别过青红衣袖掩饰咳喘,案上摊着一部江夏郡的地图,一双殷红眸子微微睁开,盈了一汪浅浅的蔷薇蜜,夜风突进,引得她单薄的背脊猛一颤抖。

权洛心头一紧,取一件加了绒的大氅,连忙上前来为她披上。“怎么总不记得添衣!”望着瑜绫毫无血色的唇,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而她只是静静抬眼,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许久才轻笑一声,顺从地揽上袍子:“主公费心了。”

“阿绫!”她愈发焦急了,手指无意识绞了绞发丝,用幼时向她撒娇的语调高声唤她,而瑜绫只是点头,眸中不见昔日神彩,好似一片沉寂的荒原。她早想随姐姐去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一般浇下。她病了,本以为只是风寒,谁知竟越来越厉害,说不定有一天会……

权洛浑身颤抖。不行!断不能这样下去!

无言许久,权洛忽地一叹气:“阿绫,我今日……有些怕。”

“嗯?”瑜绫困惑地歪一下脑袋,“可是主公今日发挥得很好。”

“那也只是侥幸应付下来了,你不知道我的手有多抖,像七老八十了一样。”权洛自嘲地笑笑,望进她赤色的眼眸,“还好你在,不然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姐姐以前和我说过,江东可以没有洛天依,但不能没有乐正绫,若是你陪在我身边,完成大业,也没那么漫长可怕了。”

瑜绫垂眸沉默着,思及策洛的嘱托,心神一动,再抬头,恰巧对上了少女坚定的眸子,怔住了。如果说策洛眼中是一把把飒沓飞刀,张扬凌厉地刺入她心中,那权洛眼中盛着的就是一柄青铜重剑,锋锐的剑刃从不加掩饰,只是极轻极慢地划破每一寸砾石,看似静穆愚鲁,实则含着千钧之力,顿时就让她心头一惊,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少女的面庞还残存着稚嫩,就那么赤裸裸地望着她。讲真的,策洛离世以来,她还没想过自己就这么拥有了追求她的机会,直到现在,那股怜惜之情如同洪水翻涌,才骤然意识到:她的绫姐姐已然孤寡一人,再没有人能阻拦自己的倾慕了。

“还是小孩儿模样。”瑜绫叹口气,伸出柔软素手,捧起她的侧脸,“我说过我当至死相辅,便永远会陪在你身边。别为我担心,我记着的,我们在舒城的盟誓。不见到九州一统,瑜绫不敢……先行离去。

权洛大喜,伸手猛地抱住了她的手臂,游鱼一般倏地凑近她,温热的鼻息与她交缠在一起:“那你要记得穿衣。”

“……嗯。”她的身体僵住了,没有阻拦这过于暧昧的触碰。

“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姜汤,你不准不喝。”

“好。”

“过几天,我定寻良医为你诊治风寒。”

瑜绫望着挂在自己身上絮絮叨叨的少女,也绷不住那副淡漠正式的模样了,忍不住笑了一笑,像春寒料峭里的一枝腊梅灿然绽放,如同回到了幼时的好时光。只可惜,终究少了一人……

“阿绫。”权洛像想起了什么,从她怀里探出头来,眼中漩进了几分苦涩,几分决然,甚至,还有一丝甘之如饴,喉骨微动,许久才缓缓开口,“若你实在思念,便将我当作姐姐吧。她能给你的,我……我亦能。”

赤眸一睁,瑜绫怔了怔,一蹙眉头,又缓缓舒展,静静凝望着那勉勉强强勾笑着的少女,指腹抚过她的眼尾。“权洛,不。”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涂了油脂的鹅毛上滑过,“你是独一无二的。”

权洛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从我初次见你,便如此觉得。世人都说你和你姐姐共用一名,也共用一貌,恍如一人。但是你的眼睛,和策洛不同,你不似她那般张扬刚强,宁折不弯。你青涩、率真,却也更加坚韧,更能忍辱负重。若论成就霸业,她或许不如你。”瑜绫温和地说道,混杂着清风朗月吹进她的心里。

“我深爱你的姐姐,但你不必成为她的影子。权洛,只是权洛便足够了。”

权洛从此不再敢看瑜绫的眼睛。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瑜绫那日的话给她的冲击,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将她从浑噩中捞了出来,她的前半生一直笼罩在姐姐的影子下,几乎都是习惯性地去摸仿她了,甚至继位之后思考的也是“如果姐姐在,她会怎么做”,这是第一次,她自己得到了完全的承认。

瑜绫的眸子淡然却真挚,像覆盖在余烬上的新雪。好想好想,看到那把火重新盛燃起来,为了她。

这份渴望如此强烈,却又让她心生怯意。

瑜绫正跨在马背上,同张昭言和讨论着征讨李术的具体安排,猎猎狂风从大江边席卷而来,她瘦弱的病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她生病以来亲自出征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即便只是运筹帷幄,也足以决胜千里之外。

“小心。”那匹枣红马察觉到背上人的动静,也不安地晃了起来,瑜绫猝然有些不稳,下一秒便被权洛扶住了肩膀。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却在与瑜绫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移开了眼。她怕,再对视一眼就要被看穿自己眼中的情意,怕自己再看她一眼,自己心里那些卑劣的念头就要喷薄而出了。

“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从马上摔下来?”瑜绫赤眸一瞪,嗔怪地望她一眼。权洛眼神飘忽,拍拍她的枣红马,又抚摸了一把自己身下的坐骑:“我知道,只是下意识想扶你。你这马不行,耐不住性子,下次你出征,我把‘快航’给你。”这么说着,那匹布满青葱斑点的马儿便偏过头蹭了蹭她的手心,从前在舒县它还是头小马驹,现在已经是一匹忠实勇猛的壮年马了。

“嘿,阿绫啊,这你就不懂了。你一蹙眉,主公的心脏都要颤三颤。在马背上晃悠一下,她心里早就山摇地动了,怎么能不来扶你?”张昭言和见她想望又不敢望的别扭摸样,只觉好笑,忍不住开口打趣道。权洛的脸唰一下红了,低声喝她别乱说,“都明白的,好吃不过饺子——”

白发的将领刻意拖长了腔调,权洛的眼神像是要杀人,她适时止住了话头,吞下了后半句,了然地笑笑,转身集结军队去了。抬起头,瑜绫正静静地凝望着她呢。她霎时浑身发僵,一咽唾沫扔下一声“别听她胡说”,旋即近乎仓皇地策马转身,去巡视严阵以待的军队,

“阿绫,你看我和姐姐,用兵之道有何不同?”她整装完毕,昂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瑜绫微微一愣,阳光勾勒出权洛日渐坚毅的侧脸轮廓。

若是策洛领军,此刻定会兴奋得哈哈长笑,用那银红长枪直指天际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策洛的影子与权洛的本体重叠,又缓缓分离。

下一刻手被抓起,权洛紧紧握住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温和,却也分外有力。刹那间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她头一次见到策洛时的感觉,指腹猛然一抽,好似被无形的琴弦割裂。少女指挥军队沉稳而坚定,像一尊编钟敲入她心底。

像她,却又不是她。可为何带给自己的震动竟如此相像?

“先主用兵,如烈火燎原,势不可挡。而主公您……更似静水深流,谋定后动。”她沉默片刻,缓缓道,“烈火虽猛,易灼伤己身,亦难持久。江东需要的,是能源远流长的水。”

权洛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碧眸中流转着显而易见的满意。她又朗声作了一番训话,驾着“快航”领在了最前头,马鬃在烈日下肆意飞扬,少女灰发高束,猛力一勒缰绳,骏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凛凛长嘶,宣示出征,征讨反贼李术!

大军直扑庐江,围困皖城。城内粮尽援绝,人心惶惶。权洛眉眼间锐色一闪,下令总攻。军队如潮水般涌入,皖城瞬间陷入血色。而她策马扬鞭,直冲李术,瑜绫望着她单骑银枪,毫不畏惧地与那叛徒缠斗在一起,弓身闪躲,突击挑刺,腰身敏捷一猱,浑然是头矫矫猛虎。

“哧!”鲜血喷涌,伴随一声嘶哑的惨嚎。李术双目暴突,龇牙咧嘴,表情凝固在纵马欲扑的凶恶瞬间,喉咙却已被长枪一刺洞穿。一向温柔青涩的权洛此刻碧眸沉凝,寒光直射,猛一挥枪,霎时皮肉撕裂,鲜血瀑布般喷溅,将那人狠狠甩了出去,“砰”地撞在树干上,青红的血瀑布般蜿蜒,而他只能够无力地痉挛着吐出血沫了。

权洛纵身跃下,眼眸中没有一丝属于少女的怜惜,她拔出尖刀,利索地割下了叛徒的头颅,揪着长发提在手里,温热的鲜血从断颈处汩汩流下,浸透了她白皙的臂膀。她高踞于城头,向灿灿天际,向着江东日月,发出初成猛虎的第一声咆哮。

岁序如流,当年的青涩少女已成长为江东将士足以托付性命的主帅。皖城那一日的提头怒吼,彻底震慑了所有心怀异志之人。她随后马不停蹄,平定豫章、会稽骚乱,以雷霆手段囚禁了暗通曹操的宗室孙辅,稳固了内政。

后来曹操进攻濡须,权洛与她僵持数月有余,水军将曹船团团围困,她屡次发起挑战,曹操坚决不出。正当大家都在议论该怎么办的时候,权洛却丝毫不惧,她乘一叶轻舟,从濡须口孤身径入曹操军营,曹营将士大惊失色,纷纷举箭欲射,曹操却拦住了他们,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全军顿时整装肃容,待她离去时,曹营竟还鸣奏鼓乐,以示礼节。

瑜绫就守在岸边,焦灼地眺望,只见在号角与战鼓的簇拥下,那叶小舟自青山夹峙间飘出,那个灰色的身影伫立船头,脊背落满夕日余晖。见了岸上的她,只是一颔首,清浅一笑,似是在说,看,我已不再是需要你时刻庇护的那个女孩了。

不知为何,瑜绫霎时眼眶一酸,眼前景象朦胧了起来,船头那人面容一晃,赫然是她最熟悉的那张脸,顷刻才再次缓缓清晰。

少女自小舟上一跃而下,众将簇过来七嘴八舌问她详情,权洛笑道:“曹操不敢向孤放箭,他知道孤是来见见他的军队,似乎还说了什么生下来的孩子就该像孤一样。曹贼军队整肃,大患也,此人不死,孤不得安。孤向他修书一封,他反觉孤坦荡不欺,不久即退。”于是众人又感叹主公胆识过人,权洛也懒得听众人奉承,挥挥手径直向瑜绫走来。

“咦?怎么哭了?”权洛刚想笑着向她炫耀自己的事迹,却见她眼角晶莹,好似蔷薇垂露,顿时有些惊异,连忙快步上前。温热的指腹揩过她的眼角,抹去了那滴微凉的泪,薄茧与肌肤相碰,激起一阵奇特的痒,“为什么?绫将军也担心孤回不来吗?”她还是如同儿时一般,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

“你再胡说?”瑜绫不轻不重地睨她一眼,“风沙吹进眼睛里罢了。”权洛将信将疑,思索一阵只觉确实没什么好哭的,于是转过身去,又从容不迫地指挥大军班师。望着她轻盈却坚挺的步伐,瑜绫微微勾起了唇角,只觉自己这些年痛苦到麻木的心脏终于获得了一丝慰藉。

你看到了吗?我从未背弃我们的承诺,权洛长大了,能撑住整个江东了。

瑜绫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江风吹乱的白纶帽,迈开步伐,坚定地追随在那位引领着江东未来的少女身后。

(此段与史实相比有做时间调整)

入夜了,一池菡萏已然凋败,唯余空气中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蜻蜓扑腾着双翼,流星一般掠过廊下孤灯。瑜绫独自沿着池边漫步,步履比往常轻缓。曾几何时,行至此处,心口总被策洛骄傲灼热的面容占据,苦涩霎时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住她的脚踝,让她几难走下去。但是今日,今日……

她阖上赤红的眸子,舒城的湿气又扑面而来,记忆中,权洛正与她相对而立,那双碧眼因惊诧而圆睁,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别扭地唤她“阿绫姐姐”……画面流转,是每一次无声却及时的搀扶,是宴席上细致为她挑去鱼刺的专注,是军帐中秉烛夜谈时坚定的目光。最后那个身影缓缓长大,一回首,望向自己的眸子还是幼时一般清澈无暇。

天啊,为何今日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瑜绫猛地睁开眼,恰巧与空中玉盘对望,心脏咚咚撞得生疼。不该这样的,权洛只是她的义妹,是她的主公,她不该这么疯狂得念着她的。她拍拍胸脯,叹了口气,但不得不来说昔日的小姑娘长大后的确自有一番魅力,就上个月,投来求亲的帖子就数十张了,人人都渴望得这江东新主青睐。

“铮——”一声清越琴音蓦然划破了寂静的夜,瑜绫有几分好奇,走上前一看,是权洛的宅院,少女灰发披肩,碧眸沉静,信手拔弄着身前锦瑟,时而仰头,沉醉地长啸出声。

是《长河吟》!瑜绫心中一惊,这是她当年心潮澎湃时写下的曲子,权洛何时学会的?朗月照耀下,她就伫立在矮墙后面,聆听她接着弹下去。忽然,一阵不和谐的杂音响起,权洛停下了手,似有几分困惑。

“左手再按轻三分。”不假思索,瑜绫轻轻开口提示道。权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羞赧:“绫姐姐怎么也在这里?孤这首《长河吟》尚未熟练,可否亲自来教孤?”

“……”瑜绫的动作僵了僵,身体好像已经脱离了理智的控制,缓缓走上前去,在她身边盘坐下来,像曾经一样,将她的江东主公伸手揽过,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告诉她弹奏的要领,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她鼻翼中钻,如同无形的勾子似的。

“弹吧,阿绫,为孤完整示范一遍。”权洛偏过头,直勾勾盯着她温润的侧颜,用轻柔却不容质疑的语调说道,热气扑在她的耳垂上。瑜绫面上一红,却是犹豫了一下。策洛死后她许久未碰琴弦,上回弹琴心神杂乱,想起曾经与策洛共奏的情景,刹那间悲从中来,琴弦颤抖,指腹沾满了鲜血。十指连心,血就这么泼洒在琴上,痛彻心扉。

“我……”

天边星子一闪,权洛轻笑着说:“我听说人离世后会变成天上星辰,或许姐姐此刻便在那儿一起听呢。”瑜绫惊诧地侧过头望她。似是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话,笑着摇了摇头,低眸信手一拂。

铮铮弦动,《长河吟》悠长梦幻的曲调弥漫大江,直直拔入权洛的心底,她偏过头,起初,中护军只是垂首木然地演奏,但随着旋律推进,她的情绪逐渐激昂,眉头猛然一挑,脸上罕见地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激奋与痴狂,眼睫沾上一丝泪光,她忽地一抬头,泪水啪嗒甩落,而她洁白十指好似飞花飒沓,身侧蓝玉晃荡,棕发飘扬,仰着头,对着那满天繁星,好似有一株新芽竭力破开冻土,直面漫漫苍穹。

一曲终了,瑜绫面色绯红,正喘息着平复心绪呢,下一刻,那股浅香扑鼻而来。“绫……孤有话要对你说。”权洛一吸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眼眸瞪得好似双溜圆虎目,灰色的发与她的悄然交缠在一起,一呼一吸间浮沉着舒城的春雾,蔷薇花似的红唇离地越来越近。

“等……天依?!太近了……”瑜绫气息一滞,咽咽唾沫,伸手轻轻搡一下她的肩膀。权洛却顺势握住她抵来的手,掌心滚烫,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颊,指腹带着薄茧,一遍遍缓缓描摹着她的轮廓,一遍一遍,像是在描摹她渴慕十余年的,填满她全部少女心事的珍宝。

然而权洛丝毫不打算减缓,她已经忍耐了这么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将这份情感藏一辈子了。“孤不想再等了。”她嗓音微哑,“阿绫……可否再多看看孤?每一次你的眼里都只有姐姐,你不知道孤有多渴望你再看孤一眼……”她呢喃着,与她额头相抵。

瑜绫喉头一滑,一向灵光的大脑这次花费了出奇长的时间来反应,赤眸在那一瞬瞪大了,旋即复归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是一片欲掀未掀的海浪,月影流入她的瞳仁,圆缺变幻,不知晦朔。

“我知道你在看。”瑜绫微微俯下身,下巴几乎要抵上她的肩头,唇瓣贴在她耳侧一寸开外,哑声厮磨,好似融了雾气沉沉涩涩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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