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我便听到丰川清告正嘟嘟囔囔，抱怨我吵醒了他，但我理也不理，洗漱完便径直冲进卧室，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三角初华”四个字。当夜我几乎无眠，把她出道以来的物料全部搜刮了个遍。

其实离开天台，到家门口后，我对初华的偶像迷恋已经冷却了很多，甚至后悔花那么多钱买海报。但粉上一个人仅仅需要一点兴趣就足够，我被好奇心驱使，去网站上搜索她的名字，又因对她有好感而选择性接收她的优点、忽视掉她的黑点，并在正反馈之下对她愈发迷恋。

我本就爱听偶像曲，最喜欢的乐队是pastel palettes，sumimi歌曲风格虽偏韩风，但也是偶像那一挂的，正中我下怀；而相比纯田真奈清脆的声音，还是初华有力的嗓音更让我沉醉。据说那浪漫的歌词跟甜美的曲调都是初华一手包办的，她的长相又如此帅气，想来现实里的她是个从容潇洒的人物，如果她是我女朋友，也许每天会在我窗前放上一支玫瑰。

次日上学途中，我又没管住手，去周边店里买了几张初华的照片，打算贴在笔记本上，时不时瞧上两眼。

近期我时常被那几个不良少女骚扰，她们在我回家路上堵我，胁迫我给出钱她们买烟，但凡我不从，就叫嚣着要脱我的衣服，拍我的裸照——她们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们发现这样会让我呕吐，怕我吐在她们身上，于是改为把我推进墙角，当成足球那样踹。

我体型不占优势，拼力气拼不过别人，而通常的举报方式也对她们无效。我不喜欢暴力，害怕惹出麻烦，想来想去最和平的解决办法只剩下一个：把成绩当作盾牌。如果我成绩够好，无需我主动出击，就有学校为我撑腰，朋友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为自己设定了计划表，每天严格遵循，上面的安排基本都跟学业有关，唯一的娱乐就是阅读课外书。别人聚在一起聊八卦，我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难题，即便回到家也一直学到深夜。我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每次班级小测都是稳稳的第一名，在班上已经渐渐有了声望，估计放在全年级也能保二争一。但那几个不良少女是别班的，学校领导也只关注年级统考，所以我得忍到下次月考，事情才能有所转机。

这种偏执的学习方式时常让我陷入焦虑。以前我会把怨气憋在心里，等到晚上回家才能掏出母亲留给我的人偶，一股脑把委屈诉尽。但现在，每当我难受时，只要瞧一瞧照片上初华的笑容，就仿佛有人陪在我身边为我分忧解难，内心复又充满力量，再大的痛苦都能忍受。

我仍要抽空去打工，但我把手机链换成了初华的挂件，每当我劳顿的时候，只要望见挂件上初华的Q版形象，便能振奋起来。原先我把交房租设为赚钱目标，每天都活在沮丧之中，日子怎么也望不到出路；而今我把目标改为攒钱购买初华的周边，内心立马充满动力，再加上我良好的资金管理体系和严格的自控能力，反而稀里糊涂地赚够房租费了。

我此前遭到丰川清告殴打，理应给予其制裁，但彼时我正沉浸在绝望之中，连报警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同其他东亚家庭的青少年一样，考虑通过寻死来报复他。现在我倒有力气处理这事，但我的悲愤经过几天的沉淀，反而平息了。我没有对他发作，或许是因为他早年对我的亲情在我心里还尚有余温，又或许是因为我平素讨厌找麻烦，更重要的是，这房子租在他名下，我怕他一发疯，把我赶出屋，我就真没地方住了。总而言之，我每天把饿不死人的最低生活费给他，便任他死活了，权当在家养了一只爱逆反的宠物，大不了等我读完高中搬出去住后，就跟他断绝关系。

某天，那几个太妹照例来骚扰我，想到再过半周就月考了，我便不怎么反抗，只把她们想象成弱智，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可是很不幸，我夹在笔记本上的初华照片被她们瞥见了。我发现不对，正想趴在桌上捂住照片，可她们眼疾手快，在我行动之前，一把抢走了我的笔记本。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左右看了看，露出嗤笑，“是你的小女朋友？还是你追的某个偶像？”

“还给我。”我拼命抑制怒火，“你们骂我、打我、找我要钱都行，但请你把她还给我。”

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其实我若装作不在意，她们反而不会把这张照片放心上；但一涉及到初华，我就会被愤懑冲昏头脑，导致一时没想到这层。果不其然，她们眯起眼睛，开始仔细审视那张照片。

“这是……Sumimi的初华？我天，你品味也太差了吧，喜欢谁不好，偏喜欢这位‘金圣’。”

“你懂什么？”一听初华被人叫黑称，即便知道对方多半只是为了激我上钩，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气得浑身发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评价她？”

我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抢照片，却由于身高不够，只堪堪碰掉了笔记本。对方也吓了一跳，往后踉跄了两步，脸上那戏谑的表情立马变得凶恶起来。

“给你脸了！”她尖叫道。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她的手——我心爱的初华，被一点一点撕掉；碎屑如雪花般飘落，无力地躺在地上——一条蛇顿时如闪电般往我心脏飞窜，一路噬咬神经，为我留下一串尖锐的酸痛。突然间，我的所有愤怒、乃至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了，理智重新回归，脑海一片清明。情绪消失的瞬间，我的双手开始剧烈发抖，甚至殃及全身，即便我竭力抑制也无济于事。

那几个不良少女以为我在害怕，便嬉笑着架我出校，让我出钱给她们买烟，我顺从了。她们拍拍我的脸蛋夸我上道，一把将我推倒地上，吹着口哨，互相推搡打闹着走了。我瞥了眼她们的背影，起身，拍拍裙上的灰尘，环顾四周，走进一家五金店。

所有武器中，我最喜欢电锯。首先它声势浩大、威慑力强，寻常人一看，基本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其次它笨重、容易卡链，也容易误伤自己，战斗力反而小，因此能避免过度防卫。

我花钱十分精细，严格遵照预算，可这次我却超支，购买了把电锯，提着它奔向那几个不良少女回家的方向。她们一回头，我便启动电锯冲上去——说实在的，这玩意儿重得要命，还影响我行动，我根本挥不起来，要是对方真想跟我死斗，一瓶防狼喷雾或者一根球棍就能把我制服。但电锯威慑性实在太强，乃至她们连狠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就尖叫着四散逃跑了。

我又提着电锯回家，走进丰川清告的房间，启动武器，一通乱锯，把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桌子锯成四截，再把他储备的几箱酒全部锯碎，一瓶也不留。我当时神智有点恍惚，没去注意清告的表情，只知道他一跃而起，从屋子里跑了出去，半天都不回来。

第二天，我请了假，挑放学时间蹲守在我专门选定的地点，一瞧那几名不良少女出现，就拉着电锯冲上去。我精准规划了追踪路线，路上警察很少，转几个弯就能把她们逼至死角。她们再怎么求饶，我都视若罔闻，直到她们把身上带的钱都掏给我，我才放她们离开。这么套路几次后，那几个不良少女见我就走，不再来骚扰我，但校内却流言四起，称我精神失常。月考成绩下了，我名列前茅，也许学校因此保住了我，不让我被黑箱退学，可就人际关系而言，我反而更受人排挤了——那又如何呢？除了初华，我不需要任何朋友了，别人对我的评价，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不仅如此，我还要故意作出一副阴郁的模样，目的就是要让她们都滚远点。

在家里，我会把电锯藏在床底，时不时就拿出来启动两下，或者提着电锯走来走去。没过几天，丰川清告白天就不在家里待着了，似乎吓得跑去找工作了，交房租的时候，他还突然出现，帮我垫了一小点。

多亏有了初华这根精神支柱，我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于是我辞去一些工作，决心花更多时间跟初华相处。

我以前并不爱上网，但现在我每天花大量时间混迹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以初华唯粉的身份行事。初华每次公开发布照片，我都能痴痴看上一个小时。所有部位里，我尤为喜欢初华的肩膀，她总是穿露肩的衣服，肩膀圆圆的、滑溜溜的，时常扭出性感的弧度，像果冻一样，让我好想咬一口，暴露出其嫣红色的果肉。

我画同人图、写梦女文，把我对初华的爱灌注在二创中，它们无一不大受追捧。我结识了很多同好，举办过各种线上活动，去过现地，还被选举为初华某应援会的会长，一呼百应。自被家族驱逐后，这是我最快活的一段经历，我在现实里过得像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但在网上，我的空虚却能得到填补，我俨然成了叱咤风云的将军，所失落的权力复又回归了。

我喜欢初华，也喜欢看我的同担们夸赞她，因为这无异于是在夸赞我的品味很好；如果有黑粉骂她，我就会生气，仿佛被公开羞辱的人是我。最初，我偶尔会刷到几个批评她的人，其中不乏有中肯的意见，我也能理性看待；但随后，我刷到越来越多的黑粉，她们的言论也愈发离谱，其中不乏造谣和污蔑，让我很是愤怒。我找来几个信得过的初华死忠，组建了一个反黑组织，专门举报中伤初华的言论。我在网上的威望越来越大，因为外战有功、行动力强，成了初华的厨头。

刚开始，我其实是Sumimi团推，对真奈也颇有好感，甚至磕过真初cp。但我渐渐发现，毁谤初华的言论基本都是真奈粉丝干的，不由对真奈产生仇恨。你真奈算个什么东西，词曲都是初华作的，结果歌唱时长全分配给你？初华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公司如此内部恨？凭什么不让初华单飞、独自美丽呢？为了报复真奈，我到处搜集真奈和真奈粉丝的黑料，还花钱找人盒出了真奈小时候的照片和经历，管它对的错的，一律添油加醋地挂上网，然后跟对家互喷。我开了几十个小号，有的用来为我大号带节奏造势，有的潜伏在对家团体里当小眼睛，有的作为一次性用品负责到处刷黑称。但凡二创里的初华不符合我理想中的初华形象，都会被我挂出来嘲讽，我的拥趸们随后便会向作者冲锋，逼其删除作品。现实经历让我学到，所谓礼义廉耻都是只是伪君子用来约束受害者的谎言，只要能维护初华，什么无耻的手段我都用得上。

真奈粉丝抹黑我，路人误解我，说我是串子，给初华丢了脸。错了，人们可以怀疑我的道德，但是绝对没有人配怀疑我对初华的爱。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毕竟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全世界都抛弃我，初华却是那唯一的曙光，指引我走出黑暗。在我心里，这个世界除我以外只剩两类人：一类是初华，一类是无关者。我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初华的全部言论、全部行为，我都无条件认同；哪怕是她最丑陋、最肮脏、最卑劣的一面，哪怕她成了一具尸体、一摊血肉，我依然会迷恋她。

可是，自然而然地，我很容易便能想到：她是万人瞻仰的偶像，而我呢？我不过是个落魄的大小姐罢了。我好想触碰她的脸颊，想亲吻她的脚背，想被她紧紧拥抱、在她怀里大哭一场——所有这一切无关情欲，只是因为我的人生太过痛苦，再怎么垒高心防，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也想被在意的人安慰。可初华就像天上的星星，纵使我再怎么伸手，也连她的影子都碰不着。我时常陷入懊恼，小时候我身份尊贵，明明可以趁机跟她交好，却没能把握住机会；而今我被她深深迷恋，却已经悄然成了社会的边缘人，不配再跟她齐平。倘若她再次见到我，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对我失望，会瞧不起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别人都在向上走，只有你丰川祥子，活得越来越卑微了。

那日上天台，我在大屏上见到她时，首次滋生出的感情是“妒忌”，而今这份被我掩埋很久的恶意，终于又开始隐隐勃发了。虽然她确有当偶像的资格，可我的资质也不输她呀，我长得这么可爱，我也会作词作曲，如果我现在从地下偶像开始做起，没准几个月后就比她红了。再不济，起码我的钢琴水平是顶尖的，只要给我足够人脉，我绝对能组个比Sumimi还强的音乐团体，把她踩在脚下。

此前曾道，我迷恋初华乃至迷恋她最不堪入目的一面。我会想象初华落魄的样子，想象她被全网封杀，被赶去小岛上，一个人缩在墙角哭泣，而此时我却慢慢出现，牵住她的手，一步步带她走到阳光下；想象她被仇家刺中肚子，晕倒在我家门口，是我把她的内脏塞回腹腔，把她抱回家里悉心照顾，最终她彻底沦陷在我的温柔乡里，决心放弃一切名誉，跟我一辈子生活下去；想象她上了刑场，而我是审讯官兼刽子手，由于对我不忠，她被我判处凌迟，被我一刀又一刀剜下肉片，生不如死。

有时，我会把母亲留给我的人偶幻视成初华，毕竟她们都有金色的头发。因此。我一陷入歇斯底里，便会使劲掐她的脖子、撕扯她的身体。没过多久，人偶就变得破破烂烂，且不论实用性，就连摆出来做装饰都令人难堪。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没了，而这一切都是初华害的。

我好恨她，我希望她创作的歌曲都是为我而唱，希望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我一个人身上，可这是不可能的。她爱纯田真奈，爱身边的工作人员，唯独不可能爱我。

我开始创作初华的鬼图，并特意换了种画风，以免日后被人认出我是谁。我儿时接受过丰川家的艺术教育，所以什么题材我都能驾驭。我喜欢画她被肢解，喜欢画她被做成人棍，喜欢画她被捣出满地内脏。我最满意的一幅画内容如下：初华的肠子从下体伸出来，在她脖子上缠了几圈，把她吊在梁上；同时她的脑浆也随着眼球一起，冒着白沫从眼眶中流出；她的皮被剥去了大半，露出殷红的血肉，各种虫子附在肉上交配、产卵。奇怪的是，创作这些图的过程总会伴随着强烈的性欲，我每次都兴奋地不能自已，右手用来画初华的血腥图片、左手用来自慰，这种现象是此前我画初华美图时绝无仅有的。

我重新注册了个账号，这个号没有任何粉籍，没有任何底线，所有的只是对初华极致的“恶意”：我把我画的鬼图通过这个号传播出去，并生造了侮辱性更强的黑称，对初华极尽辱骂之能事。很快，我的新号被初华黑子注意到了，她们原先被我的大号嘲讽得没法还嘴，心中都憋着口气，这下见到能人出世，便纷纷拥护我。若非能够掌权，我并不想跟那群初黑同流合污，我清楚我跟她们本质上不一样，我对初华的感情并非厌恶，而是极致的爱意，只是常规的表达方式已经不能容纳我的满溢的爱了。事实上，那些黑粉对初华的侮辱总是让我出奇愤怒，但我发现了一个化解愤怒的方式：用更污秽的语言去辱骂初华。我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我不会指责比我优秀的人，而只要我比黑子们更烂，我就没有理由指责他们。

一方面，我恨那些初华的黑粉，依旧用大号每天跟她们对喷；另一方面，我却私底下开小号，用更加粗鄙的语言辱骂初华。我经常用这两个账号互相对喷，两号各自的拥趸都为自己的阵营而义愤填膺，而我却笑得合不拢嘴。有段时间，我甚至成了初华社区舆论的实际掌控者，因为粉黑两边我都是厨头。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即便她在现实存在，甚至身处东京，可于我而言她仍是虚拟的，我依旧够不着她。我渐渐不满足于只在屏幕上看她，每次瞧着她的照片，我都恨不得冲到她面前，推倒她，撕烂她的衣服，狠狠侵犯她，把手指掐进她的喉咙里戳出血洞，欣赏她哭泣的模样，让她陷入比最绝望时的我还要再绝望千百倍的痛苦之中。如果说她曾经做过我的天使，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那我现在就要做她的神明。我要折断她的羽翼，把她从天堂中拽下，让她彻底腐烂在最肮脏的沼泽里，在我的操弄下彻底堕落，永世不得超生。

我所有的爱恨转换都是自然而然的，其间没有任何特殊节点，仿佛自我在天台看到初华开始，就注定我将想到这一步、走到这一步。我拿出手机，翻到消息页最底层，点开初华的窗口，思虑再三，给对方发出信息，邀请她跟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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