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茫然地摸了摸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哭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沉闷的雷声。

　　他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地抽泣起来。单薄的肩膀随着哭泣轻轻颤抖，呜咽声被雷雨声掩盖。

　　“为、为什么要让我忘不掉你……”他哽咽着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双手紧紧捂着脸，眼泪却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溢出，“韩绪……我还是喜欢你……呜呜呜呜我到底该怎么办……”

　　“呜呜呜…明明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还要一直喜欢你……”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泪都快流干了，他才慢慢站起身。收拾好画具，他毅然走进瓢泼大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全身，仿佛这样就能冲刷掉心中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苏奕安在浑身酸痛中醒来，感到头痛欲裂。

　　他挣扎着量了体温——38度。

　　他强撑着给辅导员发了请假消息，他想着必须得去医院看看。

　　而此时在学校里，韩绪发现苏奕安一上午都没来上课。

　　在学生会办公室，他无意中听到罗一舟担忧地说：“希望奕安前辈赶紧好起来！”

　　韩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急忙问：“他怎么了？”

　　罗一舟被突然出现的韩绪吓了一跳，老实回答：“奕安前辈发烧了，今天的专业课都没来上。”

　　“他、他发烧了？”

　　韩绪的心猛地一沉，自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昨天……昨天如果他再坚持一点，哪怕苏奕安拒绝，他也该把伞硬塞给他！他怎么就让他淋着雨走了？

　　他立刻冲出学校，去最近的粥铺买了清淡的南瓜小米粥，又去药店买了退烧药、退烧贴和体温计，然后毫不犹豫地开车直奔苏奕安的公寓。

　　站在熟悉的门前，韩绪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寂静。

　　担心和焦虑瞬间攀升到顶点。

　　韩绪不再犹豫，尝试着输入了密码。很惊讶的是这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苏奕安并没有更换密码。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酸涩之余又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推开门，公寓里静悄悄的，带着病人独有的沉闷气息。

　　他快步走向卧室，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苏奕安蜷缩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蹙，呼吸显得有些急促沉重，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生气。

　　韩绪的心瞬间揪紧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抚上苏奕安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奕安！”韩绪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醒醒，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苏奕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韩绪脸上。高烧让他的大脑昏沉沉的，卸下了所有清醒时的防备和伪装。他感觉到额头上冰凉舒适的触感，以及韩绪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急。

　　他下意识地抬起无力的手，轻轻覆在韩绪贴着他额头的手背上，贪恋地蹭了蹭那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大手，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依赖：“唔……韩绪？……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这无意识的亲昵和依赖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韩绪的心尖，让他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同时也更加痛恨自己之前的混账行为。

　　“好，好，我们先吃药。”韩绪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苏奕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和退烧药，耐心地哄着他咽下去。

　　接着，他又细致地撕开退烧贴，小心地贴在那光洁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苏奕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往韩绪这个热源兼照顾者怀里又靠了靠。

　　韩绪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靠着。

　　他仔细地帮他掖好被角，调高了空调温度，然后用温水浸湿毛巾，轻柔地为他擦拭脸颊和脖颈，帮助物理降温。

　　整个下午，韩绪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时不时为苏奕安更换额头上被捂热的退烧贴，测量体温，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温水，偶尔在他因为难受而哼哼唧唧时，笨拙却温柔地轻拍他的背安抚。

　　苏奕安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得一直有一双温暖而可靠的手在照顾他，驱散着病中的寒冷和不适。他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份安全感，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黄昏时分，苏奕安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一些，虽然还在低烧，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他悠悠转醒，意识逐渐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额头上冰凉的退烧贴，和嘴里残留的药味。

　　然后，他看到了趴在他床边似乎累得睡着了韩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韩绪深邃的侧脸轮廓，眼下带着淡淡的疲惫阴影，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他的被子上。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复苏：韩绪突然出现、喂他吃药、贴退烧贴、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自己烧糊涂时那些依赖的举动……

　　苏奕安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挪开一点，却不小心惊动了浅眠的韩绪。

　　韩绪立刻惊醒，第一时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饿不饿？粥还温着。”

　　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都透着真切的担心。

　　苏奕安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所有拒绝和冰冷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垂下眼睫，摇了摇头，声音细细的：“好多了……谢谢……”

　　“对不起，”韩绪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愧疚再次涌上心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昨天……我不该让你淋雨的。”

　　苏奕安沉默了一下，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轻声说：“……粥，有点饿了。”

　　韩绪立刻起身：“我去给你热一下。”

　　看着韩绪在厨房里为他忙碌的背影，苏奕安靠在床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高烧退去后的身体依然虚弱，但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因为这场病和韩绪不掺假的照顾，而悄然松动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心软，可是……这一刻的温暖和被珍视的感觉，太过真实，也太过让人贪恋。

　　韩绪端着温热的粥回来，小心地一口一口喂他。

　　苏奕安没有拒绝，安静地吃着。

　　喂完粥，韩绪看着他，眼神认真而坚定：“奕安，联姻的事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儿戏。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的心意。但在那之前，请你……至少让我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好吗？”

　　韩绪细致地喂完最后一口粥，又仔细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苏奕安依旧有些发烫的手背，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和贪恋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比如给他做点营养餐，比如……

　　然而，苏奕安却像是被他的触碰惊醒了，猛地抽回手，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刚刚那片刻因病弱而流露出的依赖和柔软仿佛只是幻觉，冰冷却又清晰地重新回到了他的声音里：“你走吧……”

　　韩绪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他还是试图争取，语气带着恳切和小心翼翼：“奕安，抱歉，我不提联姻的事了。我们不说那个……先等你病好了再说，好吗？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说了让你走！”苏奕安突然激动起来，猛地转过头，因为情绪起伏和发烧，脸颊泛起更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你听不懂吗？！我不想看见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捅进了韩绪的心脏。他看着苏奕安激动的样子，既心疼又无措，生怕再刺激到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苏奕安说完这句话，似乎也用尽了力气，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不再看他。

　　韩绪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药我都放在床头柜上了，记得按时吃。剂量写好了。厨房里还温着粥，饿了一定要吃点……”

　　他顿了顿，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即使苏奕安根本看不见：“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地、极其缓慢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然后是客厅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确认听到了那一声清晰的、代表分离的门锁闭合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苏奕安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他再也无法抑制，将脸深深埋进还残留着韩绪气息的枕头里，失声痛哭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

　　“呜呜呜……老是…老是做这些让我误会的事情……我才会那么不舍啊……混蛋……”

　　他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他甚至违心地、带着哭腔大声喊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韩绪！我真的很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

　　可下一秒，极致的思念和痛苦又淹没了他，声音变得微弱而绝望：“为什么让我那么痛苦……韩绪……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呜呜呜……对不起……我就是没办法不喜欢你……”

　　他哭得不能自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矛盾中，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或者说没有留意到——门外，其实并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

　　事实上，韩绪根本没有离开。

　　他背靠着苏奕安家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门外走廊的光线昏暗，窗外是黑麻麻的天空和持续不断的大雨声。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门板，闭上眼，清晰地听到了门内传来那压抑不住的、心碎的痛哭声，以及那些夹杂着讨厌和喜欢的、矛盾的哭喊。

　　每一句“讨厌”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而每一句无意识的“喜欢”和“想在一起”，又让他的心酸涩疼痛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那些笨拙的挽回和照顾，在苏奕安眼里，只是“让人误会的事情”。原来他把他逼到了这样痛苦挣扎的境地。原来……即使这样，奕安还是喜欢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疼得几乎窒息，同时也涌起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怜惜。

　　他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外，背靠着那扇隔开两人的门，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就能分担一点点他的痛苦。

　　大雨敲打着楼道里的窗户，噼啪作响。

　　门内是伤心欲绝的哭泣，门外是悔恨交加的守候。

　　韩绪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任由冰冷的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凉意，也任由门内那些破碎的哭声一点点凿刻着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徒劳。

　　但他知道，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至少在这一刻，他要陪着他，即使隔着一扇门，即使他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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