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距离绿枝节过去了一个星期，六月下旬，姗姗来迟的夏天已经完全笼罩了蒙特罗斯领。空气开始变得闷热，暖风裹挟着海咸味吹来，连动物们都开始变得懒散。

　　侍从们在训练场上挥洒着汗水，在休息时刻都躲在训练场附近的那棵大榕树下谈天说地。卡里亚诺最近心情很不错，在上次被蒙特罗斯爵士按在膝头尴尬地教训了一顿之后，他没再受到过鞭笞。

　　而那次的伤好得很快，教训孩子的木尺威力远不如蒙特罗斯爵士平时使用的别的工具。只过了两天，卡里亚诺屁股上的红肿就已经消失了，除了有意地按压，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燥热的天气让彭斯和坦尼森都懒得找他的麻烦，兄弟二人多半时间都躺在树下闭目养神。卡里亚诺和其他侍从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挨不着边的话题，有时候是镇上某个漂亮姑娘，有时候是抱怨自己的主人。

　　没有哪个雷玛尔人不喜欢夏天，相较于更南方的维尔特姆王国，雷玛尔王国的夏天温度要适宜很多，持续的时间也要更短。但正是因为它的短暂，才更显珍贵，这让雷玛尔人更加珍视夏天。

　　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雷玛尔人总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庆祝这短暂的夏天。平民百姓通常乐意在空闲时间和亲朋好友在自家的葡萄架子下一聚；而贵族们的庆祝活动则更加奢侈，除了宴会，有头有脸的贵族老爷们总喜欢在自己的领地里举行狩猎活动，来邀请要好的或值得结交的其他贵族。

　　今年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在绿枝节过后没几天，蒙特罗斯爵士竟然接到了莱德家的狩猎邀请。尽管莱德家不可能不知道，依附于自己家的卡文迪许家的儿子出言侮辱了蒙特罗斯爵士，但如此积极又迅速的反应还是令人出乎意料。

　　莱德家始终坚持着明哲保身，他们既不像其他大贵族一样，和其他人结成联盟，鲜明地反对国王莱奥波尔多二世；也没有如同蒙特罗斯爵士一样，坚定地站在国王的一边，尽管他们也曾多次向国王示好。

　　这样的策略让莱德家保全了自己的家族和权力，没有落得蒙特罗斯家一般的下场。却也不得不避免和其中任意一方有过多的接触。因此，一场在莱德家的领地举办的狩猎活动本身就已经很不常见，更何况还邀请了立场相当鲜明的阿利斯泰尔·蒙特罗斯侯爵。

　　蒙特罗斯爵士没有道理拒绝莱德家的邀请，于是在受到邀请的一周后，蒙特罗斯家的一行人开始出发前往莱德家的领地。与蒙特罗斯爵士同行的人除了身为其侍从的卡里亚诺，还有骑士科特、骑士里奥纳德和骑士理查德以及他们的侍从共八人。在蒙特罗斯爵士不在的期间，领地的事务由管家马克和卫兵队长加里共同治理。

　　前往莱德家的领地需要一周的路程，大人们乘马车出行，年轻的侍从们则骑着马跟随在队伍里面。彭斯和坦尼森兄弟走在最后面，看着大人们带来的马。骑士里奥纳德的侍从，凯尔走在最前面打头阵。得益于出身一个骑士家庭，凯尔一直是一个机敏的男孩，就连蒙特罗斯爵士也认为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斥候。

　　卡里亚诺和另一位骑士理查德的侍从，人称“兔子”的卢克跟在马车附近，时刻准备服侍大人们，并为其传达消息。卢克长着一头金发，是某个小贵族家庭的次子，比卡里亚诺要小上两个月，个性可以用软弱来形容。还好在新大陆受封的理查德性格温和，因此才没让这男孩的屁股吃太多苦头。

　　一周的旅程里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有半数时间都靠扎营度过夜晚。这时候总是不讲究什么规矩，无论是爵士本人还是骑士和侍从们，都一起坐在篝火旁被放倒的木头上。除了食用他们带来的干粮和咸肉，男孩们总是还要撸起裤子，下河抓几条鱼，然后串在树枝上烤。在还没离开蒙特罗斯领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打了一只狍子。

　　在夏日明亮的繁星下，男孩们不那么规矩的行为总是会被赦免。尽管他们依然不敢招惹蒙特罗斯爵士和两位更严肃、更年长的骑士，但他们总愿意往骑士理查德身边凑合，让他讲讲新大陆的故事。

　　骑士理查德三十岁出头，在身为侍从的时候跟随自己的主人前往了新大陆。对于想要逃离矿场，过上更好生活的新大陆人来说，即便是倾家荡产，能拿到一张前往旧大陆的船票也是完全合算的。但对于渴望建功立业，得到他人的认可的侍从来说却恰恰相反，有更多的挑战的新大陆同时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机遇。

　　没有人知道理查德的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是好脾气又健谈的理查德也对此缄口不言。只知道在一次拒绝归顺圣教的新大陆原住民部落对雷玛尔聚集地的袭击后，理查德由当地总督代表国王莱奥波尔多二世的意志亲封为骑士。

　　理查德甚至本可以获得一块土地，成为骑士侍从的男孩们通常都没有自己家庭的继承权。拥有自己的土地，往往是他们在无数艰苦的训练和残忍的鞭笞中坚持下来的理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然而理查德却拒绝了在新大陆的土地，并以流浪骑士的身份在几个月后就回到了旧大陆。

　　好在他很快就受到了蒙特罗斯爵士的赏识，他本人也乐意为爵士服务。否则为了谋生，他可能要以一个雇佣兵的身份继续活动，更糟的情况下，他可能不得不成为一个强盗贵族。如今的国王不像他的祖父，对此的管理非常严格，强盗必然会被判处绞刑，即使是贵族也不例外。

　　尽管理查德不愿意透露有关自己前一个主人的任何事，也没有人敢去问。但他还是乐意给年轻的侍从讲新大陆的奇珍异兽，原住民的部落和雷玛尔殖民地的风貌。篝火旁总是围绕着兴奋的讨论声和笑声。

【19】

　　剩下一半时间的夜晚，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都在沿途的旅馆中度过。大人们有自己的房间，而侍从们同时还要作为守卫睡在各自主人门口的长凳上。

　　在他们进入其中一家旅馆的时候，还遇见旅店老板正在教训自己的伙计。一个和卡里亚诺差不多大的男孩被按在柜台上，扒了裤子，光着的屁股正朝着大门口，被他的老板用一把锅铲把红肿的臀肉抽得一颤一颤的。

　　至于原因，在他们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从男孩的哭嚎和求饶声中知道了。刚才他洗碗的时候打碎了三个盘子。

　　见明显是贵族的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进来，旅店老板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扬起了笑脸过来招待。男孩也趁着这工夫提上了裤子，灰溜溜地拐进了厨房。

　　旅店地处偏远，除了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没有别的客人。蒙特罗斯爵士和骑士们共享一桌，年轻的侍从们则坐在另一桌。卡里亚诺坐在凯尔和卢克中间，彭斯和坦尼森坐在他们对面。

　　“孩子犯了点错，我得教训一下。”旅店老板笑着说，“不揍屁股的话总是记不住。”

　　大人们没什么反应，但经常被揍屁股的男孩们听到这话却有些尴尬，旅店老板马上岔开了话题，询问一行人想吃些什么，是否需要在这儿住上一晚。

　　“杰克，出来给大人们倒酒”。他喊刚才受他教训的伙计，“打你几下屁股又不会把你打死。”

　　那个叫杰克的卷毛男孩红着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陶制的酒罐。他先是给大人们的酒杯里都倒满了酒，然后又拿着酒罐向侍从们这桌走了过来。

　　卡里亚诺悄悄指了指蒙特罗斯爵士和骑士们，摆了摆手。哪怕其他几名骑士不明令禁止他们的侍从喝酒，但他们几个也不敢因为贪这么几杯而惹出什么祸端。就连彭斯和坦尼森也没有选择和卡里亚诺对着干。

　　男孩们可以预见那个尴尬的场景，他们要不然得解下来自己的皮带，用来当惩罚自己的工具；要不然就要在旅店老板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大悟的神情中亲自向他借用教训伙计的东西。更何况第二天还要骑一天的马呢。

　　在吃东西的时候，彭斯和坦尼森兄弟像往常一样说着兄弟间自己的话题。凯尔、卢克和卡里亚诺三人则在一起聊天，无论是哪一边都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杰克的伙计手上拿着块抹布混了过来。他一边擦着桌子上不存在的污渍，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侍从们搭话。

　　“大人们”，他说，“我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不过我们还不是大人，只是侍从。”卡里亚诺开口说，其余的四人也停了互相之间的交流，转头好奇地望着旅店伙计杰克。

　　“你们伺候那边的大人物，对吗？”男孩踌躇地问。“你们以后也会成为那样的大人物吧。”

　　“至少我们是以此为目标才接受训练的。”卡里亚诺如实回答。

　　“那么……”男孩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停顿了有一会儿，“你们是怎么得到这样的机会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几个应该都是家里送过来的。”卡里亚诺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扫过。

　　“好吧。”旅店的伙计看起来有些失落。

　　“你是否需要一些帮助？”卡里亚诺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虽然他觉得在旅店老板被打断之前，男孩挨得打不算重，但公开的惩罚实在太过于羞耻。“国王的法律规定，雇主没有权力体罚雇员。”

　　“哦不，我不是他的雇员。他是我的姐夫。”男孩直起腰，用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就是我的命呐。”

　　“别这么想，也许这也不是坏事呢。”卡里亚诺试图安慰男孩，“这世道太平了没几年，谁知道过几年又怎么样呢？到时候我们都要跟着主人上战场的。”

　　旅馆伙计杰克没有在说什么多余的话，他的姐夫在厨房里大声喊他，他飞快地跑了过去，样子有点滑稽。

　　卡里亚诺的话让桌上变得安静了起来。雷玛尔王国和维尔特姆王国因金流运河归属权爆发的金流战争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尽管双方没能最终敲定运河的归属，但运河已经由雷马尔王国实质控制了有十年之久，维尔特姆王国又能忍受多久呢？

　　被称之为“金流”的运河，得名于日出和夕阳时分阳光洒在河面上形成的“流淌着金色”的光景，是向包括卡尔多王国在内的内陆诸国运送新大陆物资最优质的路线。运河由分裂前的阿拉尼斯帝国开发，位于雷马尔王国和维尔特姆王国的交界处，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正是它决定了雷马尔和维尔特姆王国的分界在哪里。

　　“我和你们不一样”，彭斯出人意料地先开口道，“我是家里的长子。”

　　“其实我也是。”一旁的凯尔默默出声。

　　“我本应该继承家里的财产的。我不能去战场上送命。”彭斯没有理会凯尔。

　　凯尔的父亲是一个骑士，是骑士里奥纳德的旧友，他自然得让儿子走上自己这条路。凯尔在还没有成为侍童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过自己父亲的训练了，但这没让他在骑士里奥纳德的手下好过太多，骑士里奥纳德几乎和蒙特罗斯爵士一样严格。

　　卢克缩着脑袋安静地坐在一旁，他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和大他很多岁的哥哥，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儿子没有继承权而放弃对他的管教，甚至他的哥哥有时候也会参与到弟弟的教育中来，这让他在家里总是抬不起头来。他没有经历过侍童阶段，而是在三年前才开始跟随骑士理查德。

　　“冷静点吧，彭斯。”卡里亚诺开口说，“我说的也不一定准，先不说金流运河离我们这儿有多远，维尔特姆也未必敢再打过来啊。”

　　彭斯轻蔑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男孩们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们一直待到大人们起身上楼，才分别跟随自己的主人回到房间。

【20】

　　随着蒙特罗斯爵士的马车碾过最后一段布满碎石的坡道，在沉重的铁链绞动声中，属于莱德家族城堡的吊桥缓缓放下。

　　卡里亚诺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抬头望向高耸的灰色城墙，墙垛上飘扬着莱德家族深蓝与银灰相间的旗帜，上面上绣着一只振翅的猎鹰，这里也因此得名“鹰堡”。

　　蒙特罗斯爵士的一行人没有受邀前往莱德家领地腹地的主宅，而是来到了更加靠近边境地区的一座城堡。在这儿附近有一座属于莱德家的人工猎场。他们会在这里度过一晚，第二天再前往猎场，于其附近扎营。

　　队伍穿过拱形的门洞，进入城堡的内院。尽管主要用作军事作用的城堡远不会像领主们日常居住的庄园住宅那样奢华和舒适，但表面上的质朴中却处处透露出大贵族历经数代积累的权势与精细的考究。

　　早已等候在此的莱德家管家带着一队仆人迎了上来，言行举止无可挑剔。马夫和马童们牵走了马匹，把它们带走好生照料。其他仆人为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卸运行李和安排住处，一切都在高效而沉默中被安排妥当。

　　卡里亚诺和其他侍从被安置在城堡侧翼一栋独立的二层木头小楼里，看起来那是莱德家其他侍从或者高级仆人们居住的集体宿舍。房间宽敞但整洁，隔着几码就放着一张还算舒适的小床。推开窗便能望见远处郁郁葱葱的猎场森林。而蒙特罗斯爵士和三位骑士则被请进了城堡的贵宾客房内。

　　稍作安顿后，便有仆人前来传话，莱德公爵将在今晚举行一场非正式的晚宴。

　　作为骑士侍从，卡里亚诺等人是一定要先跟随在主人身边服侍的，在大人们尽兴之后，他们也往往被允许参与进来。几个男孩都离开了自己的床铺，前往主人处履行服务。

　　卡里亚诺帮爵士换上更为正式的礼服，他仔细地抚平衣服上的每一条褶皱。他注意到爵士的神情平静如常，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却透着某一种审慎，莱德家的邀约确实不够常见。

　　“卡利，”蒙特罗斯爵士整理着袖口，语气平淡，“待会儿你可以和其他人在周围转转，尤其是凯尔。但别走远，记得在晚餐前。尽量别给我惹事。”

　　“我知道了，大人。”卡里亚诺垂首应道。

　　等卡里亚诺回到暂住的小楼里，其他几个男孩也已经被从服务中释放了出来，小楼内的气氛很是活跃。彭斯和坦尼森兄弟迫不及待地讨论着莱德家可能展示的猎犬品种，他们在家的时候养了很多狗，尽管他们没有权力进行狩猎，但会将优秀的狗崽子售卖给有需要的贵族。

　　凯尔则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城堡的布局。卢克正躺在床上小憩，最近的旅途可把他累坏了。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坐在屋子中间的长桌前聊天，卡里亚诺不知道他们是莱德家的侍从还是服务于其他宾客。

　　卡里亚诺走到窗前，拍了拍凯尔的肩膀，用大拇指指了指门外。凯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暗示。骑士里奥纳德几乎是整个领地内为蒙特罗斯爵士服役最久的骑士，他深得蒙特罗斯爵士信赖，他机敏的侍从凯尔，想必也从主人处得到了和卡里亚诺一样的暗示。

　　两个男孩一前一后下了楼，坦白说，卡里亚诺和凯尔相处的一直都不错。如果卡里亚诺决定靠借款解决布杜拉夫人的首饰盒的麻烦，那么凯尔一定是其中一个可选项。凯尔既不歧视他的新大陆血统，至少表面上没有，也不像彭斯和坦尼森兄弟一样对他充满莫名的嫉妒。

　　“咱们先去哪儿看看？”凯尔想要征求卡里亚诺的意见。

　　骑士里奥纳德当然知道本地领主的侍从在绿枝节那天和一个贵族打了一架，然后被领主大人亲自从执政官处拎了回来。起初骑士里奥纳德对卡里亚诺第二天还能没什么障碍地站立和行走，甚至就坐而感到颇为震惊，蒙特罗斯爵士在对孩子的教育上可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直到他得知了男孩打架的理由。

　　骑士里奥纳德对蒙特罗斯爵士忠心耿耿。在爵士参加金流战争、还未继承爵位时，他就在跟随阿利斯泰尔大人了。在因卡文迪许家的小子十足的冒犯行径感到愤怒之余，骑士里奥纳德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政治意味。自然也将其告知了为自己服务的年轻人。

　　“马场。”卡里亚诺说，“如果他们想要有什么僭越的行为，这里的痕迹最难以清除。他们总不能把马像羊一样感到山里去。”

　　凯尔点头同意，两人肩并着肩来到了莱德家城堡附属的马场里。有几匹马在那里悠闲地吃草，他们的马不在其中，应该是被牵到了马棚里。

　　“这个数量没什么问题，甚至对于莱德这个等级的贵族来说，这还算少的。”凯尔说。

　　“是的。”卡里亚诺表示赞同，“蒙特罗斯爵士至少有十匹马。我们再去别处看看，不过这事未必和莱德家有关系。”

　　凯尔当然知道卡里亚诺说的这事指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卡里亚诺：“那人真的那么说了？”

　　“不然呢，他没说我打他干嘛。”卡里亚诺耸了耸肩，“我本来想向他提出决斗，但他说我不配。”

　　“哇哦——蠢得离谱。”凯尔给亚伦·卡文迪许的行为定了性，“你觉得他们今天会过来吗？”

　　“肯定会过来吧。至少名义上卡文迪许家依然依附于莱德家，不管他们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莱德家又不至于不邀请自己的附庸。”

　　两个男孩又借着遛弯的名义在城堡各处都打探了一番，他们先后查看过厨房和地窖；甚至还趁着卫兵不注意偷偷溜进武器库看了一眼。这要是被人发现，一定会被告状，不管是为了给莱德家一个交代还是对办事不力的警告，两个男孩屁股上都免不得要挨上几下鞭笞。

　　至少在鹰堡内，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甚至有些“清贫”。

【21】

　　傍晚时分，城堡的钟声敲响。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在城堡的主厅举行。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银质烛台闪耀着温暖的光芒，烤乳猪的香味和葡萄酒的醇厚香气在外面的走廊里都能闻到。贵族们衣着华贵，低声交谈，至少在表面上，这里是一片和谐融洽的景象。

　　蒙特罗斯爵士带着卡里亚诺步入宴会厅时，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卡里亚诺能感觉其中一些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混杂着好奇和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便表达出来的轻蔑。男孩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跟在爵士身后，努力扮演好一个得体侍从的角色。

　　赛姆埃尔·莱德公爵是一位年约六十，头发灰白但身材依旧挺拔的男人，他亲自在主厅的大门口迎接蒙特罗斯爵士，脸上的笑容十分得体。

　　“阿利斯泰尔，欢迎来到鹰堡！希望这段旅程没有让你太过疲惫。”莱德爵士的声音洪亮，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却又充满热情。

　　“承蒙邀请，公爵大人。路上的风景相当不错，谈不上疲惫。”蒙特罗斯爵士微微欠身，礼节周全。“您进来身体可好？”

　　两人寒暄着步入大厅中心。卡里亚诺紧随其后，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不停躲闪的年轻人。毫无疑问，那人正是亚伦·卡文迪许。他穿着一身昂贵的礼服，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在与卡里亚诺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他迅速低下了头。

　　大人们自然无心留意这边微妙的眼神接触，莱德爵士邀请蒙特罗斯爵士到主座附近就坐。卡里亚诺沉默地站在蒙特罗斯爵士的座位后面，为大人切肉和斟酒。

　　两位大人物相谈甚欢，莱德爵士不停地称赞蒙特罗斯爵士在对维尔特姆王国的几次战争中英勇的表现。蒙特罗斯爵士则对这场宴会中的美食和美酒赞不绝口。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亚伦·卡文迪许走了过来。毫无疑问，这人正是维托·卡文迪许子爵，亚伦·卡文迪许的父亲，也是卡文迪许家的首领。

　　看见他们过来，莱德爵士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卡文迪许爵士的肩膀，向蒙特罗斯爵士介绍道：“阿利斯泰尔，这是维托。”

　　卡文迪许爵士向蒙特罗斯爵士欠身行礼，蒙特罗斯爵士也进行了简单的回礼。

　　“这是我儿子，亚伦·卡文迪许。”卡文迪许爵士向蒙特罗斯爵士介绍亚伦，“听闻他前些日子在你的领地上和你的侍从发生了点小冲突。”

　　说罢，那个男人鹰一般的眼睛瞟向了站在蒙特罗斯爵士身后的男孩。卡里亚诺低着头，放佛故事中提到的主角不是自己。

　　“年轻人不懂事，前些日子在镇上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严厉地教训过他了，今天特地让他来向你当面道歉。”

　　亚伦·卡文迪许上前一步，动作还有些别扭。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蒙特罗斯爵士大人，我为……为我当日的无礼言行，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请……请您原谅我的愚蠢和冒犯。”他的措辞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但其中有几分真心，旁人不得而知。

　　蒙特罗斯爵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亚伦，然后看向卡文迪许子爵，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年轻人的冲动在所难免，让子爵你费心了。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他的语气大度，却并未表示真正的原谅。

　　站在一旁的莱德爵士哈哈一笑，“舍了棍子可教不好孩子！我家那儿子才叫人有得愁呢。”莱德爵士老来得子，他的儿子和卡里亚诺同龄。

　　“前几天他搞了一张前往新大陆的船票，要不是马车夫把他认了出来，可能就让他跑掉了。”莱德爵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打也不是，打了他也不服。”

　　“阿利斯泰尔，你什么时候有成婚的打算？”他又把话题转到蒙特罗斯爵士身上。“你瞧，维托没长你几岁，孩子都能给他惹事了。”

　　“男孩子确实是得好好教育才行，不然不知道能给你惹出来什么样的祸端。”蒙特罗斯爵士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又转头对卡里亚诺说：“这里先不用你侍奉了，去自己找点事做。”

　　卡里亚诺向诸位大人行礼，很快地退下了。晚宴就在这种热络的氛围中进行着，卡里亚诺端着个盘子，安静地站在爵士座椅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享用着美食，他不得不承认蒙特罗斯爵士的夸奖一定出自于真心。

　　他的目光偶尔会与其他从服务中被解放出来的侍从们相遇，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这种场合，他们如同背景板的一部分，观察着主人们的世界。

　　卡里亚诺看到彭斯和坦尼森似乎与莱德家的一些年轻侍从搭上了话；而凯尔在这时候也始终保持着警惕；卢克明明是个贵族，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缩着脑袋站在一旁。

　　而卡里亚诺自己则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聆听周围贵族的交谈上，试图从那些关于狩猎、天气和宫廷趣闻的闲聊中，捕捉一丝半缕有用的信息，但是他没获得什么额外的收获。

　　宴会持续到很晚。当蒙特罗斯爵士终于示意离开时，卡里亚诺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在护送爵士回到客房后，他独自返回侍从们居住的小楼。

　　月光洒在泥土路上，当卡里亚诺推开房间的门时，发现除了凯尔还在擦拭他的匕首以外，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怎么样？”凯尔头也不抬地问。

　　“莱德爵士很客气，卡文迪许家道了歉，那个蠢货很明显挨了不轻的揍。”卡里亚诺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凯尔哼了一声，将匕首插回鞘中：“谁知道呢他们怎么想的呢。”

　　卡里亚诺躺到床上，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远山和森林。要说对狩猎本身没有任何期待，那一定是假话，谁知道莱德家的猎场里藏着怎样的猛兽呢。

　　莱德家的城堡里没有任何异常，至少卡里亚诺和凯尔都没有发现。鹰堡平静的有些诡异，完全没有办法解释他们为什么反常地举办了这场狩猎活动，又邀请了蒙特罗斯爵士。

　　不过也说不准，也许莱德家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附庸表达歉意，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再一次像国王一派示好呢，卡里亚诺决定放弃思考，好好睡上一觉，好准备明天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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