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元化】

「紫鸞大人？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在司空府大門站崗的門衛詫異，這位曹司空的同居人兼護衛每天都是天還未亮就去練兵場鍛鍊，直到接近黃昏時分才歸來，怎麼今天連午時都還未到就回來了呢？

「⋯⋯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來休息了。」

紫鸞一邊說，一邊解下他的佩劍，交給門衛保管。這是他當初入住司空府時被立下的規定，曹操不讓他在司空府上攜帶刀械，因此紫鸞每次回家前都必須先交出他的佩劍。

對此，紫鸞從未提出異議，反正他在府邸各處都藏了武器，讓他不管身在司空府內何處，手邊隨時都能取得武器使用，這個規定對他而言簡直形同虛設，因此他便順從地配合了。

宣稱身體不舒服的紫鸞並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先去了曹操的書房，熟知對方作息的他知道曹操現在正在那裡辦公，然而他才剛來到書房門口，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無人看守⋯⋯主公不在裡面嗎？

此時司空府總管正好經過附近，紫鸞立刻追過去，詢問對方曹操的去向，結果得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司空剛才有事外出了。」

「他去了哪裡？」

一向少有情緒波動的青年，此刻竟是臉色大變，罕見地露出慌張的表情。

「司空沒說，他只說很快就回來⋯⋯紫鸞大人？」

不等總管說完話，黑衣的青年就直接往大門的方向衝去，只留下一臉茫然的總管站在原地。

怎麼會突然外出了？

一離開司空府，紫鸞隨即跳上屋頂，沿著屋簷飛快奔跑的同時，也用著靈鳥之眼的能力進行搜索，他希望自己能靜下心來仔細尋找，但是已經失控的慌亂讓紫鸞根本沒辦法保持冷靜。

為何偏偏還是今天？

歷經千百次輪迴的紫鸞清楚記得曹操的霸業之路上所遭遇的每一場性命危機，所以他才能在每一次曹操遇到危險時提前趕來保護男人，這一次也是，紫鸞知道今天將會有刺客要對曹操不利，所以才提早回來要守在男人身邊，不料「命定之迴」的曹操卻在今天做了之前的他都沒有做過的事情，間接導致本應該是安全無虞的曹操突然身陷於生死未卜的危境之中，也讓本來能夠掌控一切的紫鸞陷入久違的驚慌失措。

請您千萬不能出事！我真的⋯⋯不能再失去您了⋯⋯

再也承擔不起任何一次營救失敗的後果，十分清楚這一點的紫鸞咬緊牙關，再度加快奔跑的步伐。

*

自那日室友搬去司空府居住後，那些朝廷高官們終於不再日日造訪他的醫館，這讓元化得已鬆一口氣，雖然偶爾會覺得這住處變得冷清了一些，但想到他的室友現在過得比以前還開心，元化倒也釋懷了，反正紫鸞每天結束完訓練後都會繞路過來看看他，感覺也就沒有那麼寂寞了。

丹藥的研究正好有新的突破，等今天紫鸞大人過來，正好可以把這消息告訴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好！今天也要努力醫治好每一位來求診的病患！

元化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打起精神，走向醫館大門準備開始看診，但門還未開，就先聽見外頭已是喧嘩熱鬧，看來今天又將是個忙碌的一天。

「來求診的各位請小聲一點喔，不要給街坊鄰居帶來困擾⋯⋯呃？」

元化才剛打開大門，第一個看見的面孔就讓他愣住了，他認得這張臉，此人在數個月前的一日深夜突然拜訪，而他的室友當時喚對方為——

「曹、曹⋯⋯」元化嚇得全身發抖，甚至連話都說不好了。

「請大夫冷靜，曹某只是來求診的，但不想引起過多注意，還請配合不要張揚。」

不想引起過多注意？

元化看著跟在曹操身後的一隊七人侍衛，再看看周圍正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群眾，他真想問對方這話是要說給誰聽的。

照理說，這看診的順序應該以先來後到為原則，但是曹操這護衛隊的排場實在太大，又是他完全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因此即便對方堅持要排隊等待，元化還是為他破例，甚至直接暫停了上午的門診，等於是讓曹操包場看診。沒辦法，畢竟萬一曹司空在他這出了任何意外，他一個小小的大夫實在是承擔不起後果啊，早點看診完趕快送走對方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最近身體可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元化例行地說出看診時都會問的那句問題，但其實早在見到對方的第一眼時，他就已經在做診斷了。

眼下黑青，但無明顯外傷，大概是睡眠不足所致，另外面色萎黃、臉頰消瘦，應是過度勞神以致氣血兩虛⋯⋯

「我想知道關於紫鸞的事情。」曹操誠實地回答。

蛤？

元化嘴角抽搐、面容僵硬，縱然在心裡崩潰吶喊著：「我就知道你是來打聽紫鸞大人的事情！」，卻也不敢洩露出一絲不滿的情緒，只能逞著禮貌反問道：

「紫鸞大人現在不是住在您府上嗎？您怎麼會是來問我呢？」

「出於一些原因，我想知道的事情，他不能回答我，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找答案了。」

不會是那種會陷紫鸞大人於不義的事情吧？

之前二人冷戰的事情就讓元化對曹操沒什麼好感了，因此他是很抗拒男人這種私下打探消息的行為，但元化又不好直白拒絕對方，只好婉轉道：「不知道曹大人是想知道什麼事情呢？如果是在下知道的，一定誠實告知。」

當然，只有我「知道」的部分才算數。元化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聽元化這麼說，曹操便也不客氣了，直接坦言道：「紫鸞他似乎在籌劃著某些事情，你與紫鸞交情深厚，不知與他相處期間，可有看出什麼端倪？」

籌劃？

元化愣了一下，腦中迅速回想起這些年他看著紫鸞每天的作息，不是外出接委託賺錢就是去山上採藥草，唯一稱得上是嗜好的行為就是到各地吃美食，過得這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看起來哪裡像是有在籌謀什麼計畫的樣子？

等等！這麼說來⋯⋯

元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這是否就是曹操所說的籌劃之事，但他認為那並非什麼不能張揚的事情，於是就告訴了對方。

「紫鸞大人曾委託我製作一種失傳的丹藥。」

「丹藥？」

元化讓男人稍等，腳步匆忙地跑去工作室，再回來時，他手裡捧著一本紙頁斑駁泛黃的書籍，從他小心翼翼的動作看來，這本書要不是非常珍貴，就是元化非常珍惜的東西。

「我和紫鸞大人初次見面時，他拿著這本失傳的醫書來找我，想請我製作這古書中記載的一種藥，這就是這個。」

曹操接過那本書，看著元化所指的那頁，那章節的名稱寫著：【延命丹】。

男人迅速讀過內容，據古書上的記載，此藥不只有療傷止血、加速傷口復原能力的效果，但凡氣未絕者，更能以此丹藥吊住命來拖延死亡，最重要的是，此藥不會給身體造成負擔，也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堪稱是仙丹也不為過。

然而大致了解這延命丹的功效後，曹操卻是更加不解，他清楚紫鸞的身手，鬼神都無法傷到他半分了，他又怎麼會需要這種用來療傷的丹藥呢？

「紫鸞有說這藥是要做給誰用的嗎？」

元化搖頭，又道：「還有一點也很奇怪，我當初研讀這藥方時，發現這丹藥製作起來相當困難，怕是三五年內也不一定能夠做出來，但紫鸞大人當時卻說不要緊，他需要這丹藥的時機未到，讓我慢慢研製就行了。」

時機未到？

曹操第一個聯想到的是那日仙人對他說的那番話。天意自有時⋯⋯

直覺告訴男人他找對方向了，於是他又追問道：「你說這丹藥製作困難，究竟是何等程度的困難？」

見男人詢問時神情認真，不像是隨意問問的樣子，讓元化感覺像是遇上了一個好學的學生，於是他攤開醫書，仔細地解釋給對方聽。

「製作延命丹需要多達二十七種藥材，而且這些藥草生長的區域分佈大江南北，還不是一般藥房常見的種類，大多都得親臨藥草的生長區域才能取得，但只是取得藥材還不夠，這些藥草的處理方式也相當講究，甚至有些還是已經失傳的古法，我得到處翻閱古籍才能尋得。光是這些前置作業就要先耗費數年的時間了，更別說提煉的部分，熬藥時的火候只要稍微拿捏得不對就得全部重來⋯⋯簡單地說，延命丹不只是材料難以取得，製作方式也充滿了不確定性，必須先花大量時間研究跟測試，如果運氣不好，最後可能連一顆藥丸都做不出來。」

元化的描述算是已經簡化許多了，但也足以讓曹操明白這延命丹的製作難度有多高。他沉思了一會，又問：「依你所見，什麼樣的情況會需要用到這麼珍貴難得的丹藥？」

「嗯⋯⋯」元化手指扣在下巴上，開始思考起來。

「紫鸞大人當初跟我說這藥是要拿來救人的，但即使沒有受傷，延命丹也有增強內力、強化身體能力之效，所以也可能是紫鸞大人自己要服用的，可是紫鸞大人已經這麼強了，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需要他使用延命丹的場合啊，畢竟聽說他連單挑那個鬼神呂布時都沒有受傷啊，除非是⋯⋯他想借助丹藥來對付的對手比鬼神更強，或者是遇上比單挑鬼神更加嚴峻的情況⋯⋯」

更加嚴峻的⋯⋯

不知為何，曹操第一個想到的是水戰的夢境，還有夢中的紫鸞在自殺之前對他立下的那段誓言。

但一想起夢境的事情，曹操便突然感到頭部一陣脹痛，似是頭疾又要發作，他便立即停住思緒，不再繼續想下去。

雖然元化的回答並非他想打探的事情，但他也的確因此得知了更多關於紫鸞的訊息，於是曹操向對方道謝，並留了一些銅錢當作看診費，

「感謝大夫願意撥空相談，即已問得答案，那麼曹某也就不再叨擾了。」

曹操正準備要離去，卻被元化的一句提問留住了腳步。

「曹操大人，您和紫鸞大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矛盾呢？」

「⋯⋯你怎麼會這麼想？」

如鷹一般犀利的目光微微瞇起眼眸，帶著打量的意圖向他投來視線，讓元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出於本能的恐懼竟讓他有一瞬間僵住了全身，只能冒著冷汗地與男人對上眼神。

但元化並沒有因此被嚇得不敢說話，想要幫助朋友的決心促使他鼓起勇氣，向男人直言不諱道：

「出征張繡那時，您和紫鸞大人就已經有過摩擦了，雖然後來您邀紫鸞大人入住司空府，表面上看起來你們兩人已經和好了，但您卻仍對紫鸞大人有所提防，這就表示您與紫鸞大人之間的問題還未得到解決，如今紫鸞大人住在您那都已經好一段時間了，您才突然要來打聽他的事，我只能想到你們倆應該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衝突，才讓您不得不開始正視這些問題⋯⋯我說的對嗎？」

男人依舊是那張不苟言笑的嚴肅表情，卻向元化投來了一道意味深長的打量眼神。曹操之前就有聽聞這位華大夫醫術了得，就連其他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都能在他那得到醫治，他原以為是對方是師出名門、或者天資聰慧才能習得這般精湛醫術，如今看來，那份透徹入微的觀察能力也許才是元化屢屢能夠妙手回春的關鍵。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曹操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年輕的大夫看得透徹，對此感到心服的曹操於是坦言：「正如大夫所言，確實有發生一些事情⋯⋯」

想起昨日深夜發生的事情，曹操便感到心底一沉，更是心有餘悸，自己差點殺掉紫鸞的舉動讓曹操清楚意識到，他們這段一直被拖延著的緊張關係終究是來到了崩毀的臨界點，所以他才會來找元化詢問紫鸞的事情，曹操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有所行動，他和紫鸞將會走向無人樂見的結局，因此即使他的根據僅僅只是自己的夢境，曹操還是決定向元化透露道：

「我得到情報，紫鸞可能會背離我，向其他勢力投誠。」

「⋯⋯啊？」

元化一個沒忍耐住，直接把傻眼的表情掛到了臉上，他還為了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了地詢問道：

「其他勢力？您的意思是，您認為紫鸞大人對您懷有異心嗎？」

「對。」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元化語氣激動，甚至還有些生氣，憤慨而激昂地為他的朋友辯駁道：

「其他人我是不清楚，但只有您，紫鸞大人是絕對不會背叛您的！大人您有所不知，與紫鸞大人結伴旅行的那幾年，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紫鸞大人他心裡一直牽掛著您，以至於您每次有難時，他都是第一個趕到的，就連這個延命丹也是，雖然他只說這丹藥是要拿來救人，但能夠讓他如此大費周章還四處奔波尋找藥材，想必他想用延命丹來救的人肯定也是您吧？我再說得直白一點吧，紫鸞大人是真的很喜歡您，他的所有行動都是為了您而展開⋯⋯雖然我不知道您為何會這樣懷疑紫鸞大人的真心，但我所認識的紫鸞大人，是絕對不會做出任何不義於您的事情的。」

對於元化滔滔不絕的維護，曹操起初靜默不語，半垂著的眼眸裡映著憂鬱的陰影，他花了好一些時間，才用有些乾澀的聲音緩緩吐出一句：「你所說的那些，我當然清楚。」

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夢境中的紫鸞對他痛下殺手時的堅定俐落，咽喉被利刃劃開的窒息感彷彿還殘留在頸部的皮膚上，不真實得讓男人忍不住不斷吞咽，以順利運作的呼吸來確認自己現在是處於現實。

「但是我的所見所聞都顯示，紫鸞的叛變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我也是難以置信，可是就算我想質問他，他也因為諸多原因而無法對我坦誠，紫鸞⋯⋯他藏了太多的秘密，我若不能將這些謎團逐一查清，又如何能放下心裡的芥蒂與他來往呢？」

明明心裡清楚紫鸞是不會傷害自己，可是一再重複的夢境卻不斷提醒他紫鸞曾經背叛自己的事實，即使內心渴望能夠與心儀之人靠近，卻又因為疑心而向對方築起一層層的心防，曹操甚至經常能察覺到，他的壓抑與矛盾正在慢慢扭曲自己對紫鸞的感情，就算他不斷用理性說服自己這是不得已的必要之舉，卻又經常自己因為傷害了紫鸞的行為而感到懊悔，曹操對於這種只是不斷把對方向外推開、卻又捨不得放手的相處方式已經感到精疲力竭了，所以才會在此時、向這個初次見面的大夫說出這些連他的族兄都不曾聽聞的內心話，曹操並不期待對方能夠理解自己的掙扎，但他希望至少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其實非常在乎他的朋友的。

「⋯⋯什麼啊？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雖然曹操並不期待元化能夠理解自己的掙扎，但是元化那一臉嫌棄的表情著實是在他的預料之外，以至於曹操瞬間都愣住了。

「很正常⋯⋯你是指哪個方面？」怕是自己誤解了對方的意思，於是曹操又向元化請教道。

「當然是指紫鸞大人是個充滿謎團的人這件事啊，就算試圖挖掘打探，也沒辦法從他那問出任何訊息，最後只能習慣並接受⋯⋯跟紫鸞大人相處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是嗎？」

元化語氣相當理所當然地說道，然而這番話聽在曹操耳裡卻是相當費解，要去習慣並接受一個可能會在將來殺死自己的人⋯⋯這種事情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不能這樣做。」曹操遺憾地搖頭道，「如今我的性命已非個人之事，不能只因感情用事，就將一個可能對我的生命造成威脅之人留在身邊⋯⋯」

「曹操大人，您怕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雖然對方是自己完全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但是涉及自己的朋友時，元化便會直接無視那些顧忌跟畏懼，大膽地直接打斷曹操的話。

「即使對象是像我這樣的普通百姓，紫鸞大人也是隱瞞了許多事情，所以他並非是針對任何人，應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讓紫鸞大人無法對他人坦誠相對，可是這並不表示紫鸞大人是個不可信任的人，我也是在經歷了一些事情後，才慢慢瞭解紫鸞大人的為人，從而放下戒心與他來往的。」

放下戒心？

曹操首先注意到對方的用詞，元化之所以會這麼說，就表示他曾經也和自己一樣對紫鸞有所防備的吧？這令他不禁好奇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這兩個人成為朋友的呢？

察覺到男人正安靜地注視著自己，元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勾起對方的好奇心，而這也是他刻意製造懸念的目的，於是元化便順勢提起了他與紫鸞的過往。

「其實剛認識紫鸞大人的時候，我可是很害怕他的，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突然拿著一本失傳的醫書、委託製作書中一種從沒聽說過的仙丹妙藥，這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很可疑吧？更別說他居然還知道我的名字、我的來歷，連我接下來要去哪裡行醫、正在尋找什麼藥材都一清二楚，我那時只覺得有詐，所以並沒有答應他的委託。」

「我本以為拒絕他後就能擺脫這個奇怪的人了，誰知道紫鸞大人不但沒有死心，還若無其事地開始跟著我一起行動，我去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是遇上跟蹤狂了，怕得不得了，即使我想盡辦法躲藏起來，紫鸞大人也能把躲起來的我給找出來，幾次之後，我就放棄了，一來是因為紫鸞閣下從沒傷害過我，二來是想著如果幫他做出那古書中的丹藥，也許他就會放過我吧？所以就默認了紫鸞大人當作旅伴，只是我依然對紫鸞閣下心懷恐懼，剛開始一起旅行時，我可是經常睡不好呢。」

「至於讓我對紫鸞大人改觀的契機，則是在我們認識的半個月後，我到某座山上想採集一些藥材，卻在山中發現一座正在遭受時疫的村落，村中一半以上的居民都生病了，情況很是危急，所幸那疾病我以前在其他地方也遇過，知道該如何醫治，於是我和紫鸞大人便留在村裡為這些村民進行治療，大約兩個月的時間，村民們幾乎都痊癒了。」

「就在我們要離開村莊的前一晚，紫鸞大人突然把正在熟睡的我叫醒，說出事情了，要我馬上跟他走，我當時以為又有村民生病了，沒有多想就跟了出去，但紫鸞大人卻帶著我往山上走，就在我感到疑惑時，站在山坡上的我透過樹叢看到村民們人手一把鐮刀，突然闖進我和紫鸞大人的住所，因為我臥室的窗戶是打開的，所以我能看見村民們拿著鐮刀，毫不猶豫地往我的床鋪上一陣亂砍猛砸⋯⋯」

說到這裡時，元化注意到曹操的雙眼微微睜大，臉色也有些泛白，看來即使是看過無數戰爭血腥場面的曹將軍，聽到此等喪盡天良之事也是會感到震驚的。

知道對方肯定很想知道村民們這麼做的原因，元化於是也不賣關子，直接揭曉答案：「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座村莊其實是一座山賊村，他們偽裝成普通的山村人家，誘騙不知情的過路客到村中住宿，再趁機奪取對方的錢財，還為了避免受害者去報官，會將其殺害並偽裝成失足墜崖的樣子，若不是我們來到時村中正巧碰上瘟疫，又得知我是大夫，不然在我們入村的第一天恐怕就要遭遇不測了吧？」

「但整起事件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晚紫鸞大人帶著我翻過半座山，逃出村民的搜索範圍，然後在另一端山腰的一處山洞裡，我本來以為落在山賊村裡的行囊竟然全都藏在那裡，後來紫鸞大人也承認，行李是他在村民準備動手的幾個時辰前偷偷搬出來的，這樣出逃時才不會被行李的重量拖延了速度。」

「事後回想起來，其實從很多地方都能看得出那座村莊有點不對勁，比如山腳下明明就有一座城鎮，距離也不遠，在村中還有人未染疫的情況下，為何不派人去城中求援？可惜當時的我一心只掛念著村民的病情，就忽略了那些疑點沒去多想，但紫鸞大人應該是早就察覺了端倪，所以才能搶在村民下手前行動，這也是最讓我想不通的地方，畢竟那座村裡還有老人跟小孩，村民們也與我們相處融洽，我們離開的前一晚，村民甚至還準備了一桌的菜餚作為答謝，實在沒理由要去懷疑他們將要對我們不利，於是我問紫鸞大人，是否早就知道這些村民的偽裝及企圖？」

「關於這個問題，紫鸞大人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在我看來更像是一種承認，所以我又問他，如果他早就知情，為什麼還讓我去治療這群會謀財害命的搶匪呢？結果他說，當那群村民是需要治療的病患時，他不會阻止我去醫治他們，但當村民們變成殺人搶劫的賊匪時，他也不會讓他們得逞。」

「紫鸞大人說出這些話的時侯，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靜，甚至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情緒，好像他一點都不在意那些村民的所作所為似的，可是他又並非麻木冷漠，因為幾天後他就將此事通報給當地的執法單位，還跟他們一起上山抓捕那些山賊，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以紫鸞大人的身手，他完全有能力獨自對付那些全副武裝的山賊，但或許是顧及我的感受的緣故，他才沒有在事發當下直接出手。」

「經過此事，讓我瞭解到紫鸞大人其實是個好人，即使我至今仍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曉山賊的企圖，我也依然認為紫鸞大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在之後的旅行裡我也不再懼怕他了，也是多虧紫鸞大人的許多建議，在後來的旅途中又讓我數度避開危險，如今我能開設這間醫館、在此安身立命，紫鸞大人可說是功不可沒啊。」

說到這裡，元化暫時停頓，留給面前這位陷入沉思的男人一點時間體悟，就如同當年逃出山賊村後，他在一陣心有餘悸中，對這名紫瞳的青年不只有了全新的認識，更是因此產生了難以取代的深厚情誼，元化相信自己的故事能夠給帶給男人一些想法，或者是喚醒對方相似經歷的記憶

「⋯⋯紫鸞大人他一直都相信著您喔。」

「什麼？」

見曹操的眉頭緊皺，遲遲沒有鬆開，元化感覺對方仍在掙扎猶疑，似乎需要一個更為關鍵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放下疑慮，於是元化決定再多嘴幾句，向男人透露對方所不知道的、關於紫鸞的一些事情。

「在入仕之前，紫鸞大人一直待在幽州，其間有許多勢力都向他發出邀約，甚至還開出了相當誘人的條件跟豐厚的報酬，可是都被紫鸞大人婉拒了，直到夏侯將軍來找他，他才終於點頭答應，紫鸞大人似乎是認定您是能為天下帶來太平之人，並相信您總有一天會邀請他加入旗下，才執意在薊城的旅館裡等待，不只如此，營救皇帝那時，儘管紫鸞大人出身太平之要的身份敏感，他也義無反顧地前去幫忙，只因為他相信您不會謀害於他，更別說之後，不論您對紫鸞大人表現出何種態度，他依然對您忠心耿耿、不離不棄，雖然看在他人眼裡有些難以理解，但紫鸞大人對您有著超乎常理的絕對信任，面對這樣一位對您用情至深之人，能否請您也嘗試一次、對紫鸞大人委以毫無顧忌的信任呢？」

也許元化的勸解真的觸動到了曹操心中某個一直難以化開的糾結吧？男人的眼睛裡忽然匯入一絲靈動，使得一向尖銳凌厲的眼神變得動搖而柔軟許多，也給了那雙薄情的鳳眸裡增添了幾分人情。轉著這樣目光，曹操沉默良久，似是在思索，最終才回出一句：「⋯⋯我知道了。」

曹操的那句我知道了，究竟真的明白他的意思，還是只是敷衍帶過，元化沒有追問，畢竟能說的能勸的他都試過了，但最終曹操會怎麼做，決定權還是在對方身上，元化只希望男人能夠善待他的前室友，不要再惹得對方傷心了。

「對了，那本醫書的事，你應該沒讓其他人知道吧？」

臨走之前，曹操突然向他問道。

「欸？沒有，因為這是紫鸞大人用來委託我⋯⋯」

「很好，若非必要，千萬別向他人提起這本書的存在。」

曹操指著書籍封面上作者的名字，說：「寫這本書的人我曾有耳聞，他曾是活躍於前朝的一位名醫，可惜家族中有人犯了大罪，不只遭受株連，連其著作都成了禁書，光是持有這本書都會被視作有罪⋯⋯」

「這、這書是我的東西！與紫鸞大人無關！請您千萬別將罪於他！」

聽聞這本醫書是禁書，元化嚇得是臉色發白，連忙向曹操求饒，但他求的卻是男人能夠放過紫鸞，還強調這書是自己的，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才說這本醫書是紫鸞給他的。

曹操微微一愣，感覺有些無奈，元化怕是誤會他的意思了，他這樣急著要為友人頂罪，搞得自己好像是壞人一樣，所以曹操等元化的情緒稍微緩和後，才把自己剛才被打斷的話繼續說完。

「——你只要將書抄錄下來，再將原書焚毀，我可以當作不知情。」

欸？

元化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消化完曹操的這段話，知道對方有意幫忙掩飾，讓他感激地不斷向對方道謝。

曹操大人⋯⋯其實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吧？

男人對於禁書的提點跟通融，讓元化對他稍稍改觀了，但也只有這麼一點點，在得知男人最後會如何對待他的朋友前，元化可不願意輕易對曹操產生好感。

*

回去的路上，曹操一直在想著元化剛才說的話，還有他對紫鸞的種種認識，不論是他親身所見的，還是他透過一瞥過往的夢境中得知的。

面對這樣一位對您用情至深之人，能否請您也嘗試一次、對紫鸞大人委以毫無顧忌的信任呢？

曹操幾乎要被說服了，對，「幾乎」，毫無顧忌的信任，意味著感情用事，如此不理性的行為，是長年來已經習慣壓抑個人情感的曹操難以接受的，他已經見過太多前車之鑑了，那些因為一時心軟、被私情左右判斷，最終鑄下大錯的案例，每一個都在提醒著他不能步上那些人的後塵。

所以曹操才無法理解，在窺見了那些無人知曉的過去、在心中生起了疑心之後，人真的還有辦法拋開疑慮地給出全然的信任嗎？難道真的不怕遭到背叛時，被傷得痛心疾首嗎？

⋯⋯說起來，我還沒為昨晚差點刺傷他的舉動跟紫鸞道歉呢。

思來想去，依然得不出任何結論的曹操，最後決定採用緩兵之計，先修補與紫鸞鬧得僵硬的關係，待日後他想出合適的辦法了，再⋯⋯

一抹濕潤感突然沾上他的臉頰，曹操的第一個念頭是要下雨了，但他隨即察覺到了異樣，若說那是雨水，未免也太溫熱，還帶著不祥的腥味⋯⋯

那不是雨，是血！

等曹操反應過來時，站在他左右兩邊的四名護衛已經倒下，斬殺他們的是一隊從旁邊經過的商販，就在與他們擦身而過之時，突然從正在搬運的貨物裡抽出暗藏的刀械，一同刺穿四名護衛的腹部，由於這群刺客的偽裝相當逼真自然，動作又迅速俐落，護衛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解決了大半。

四名護衛的倒地同時也給刺客同夥們展開進攻的信號，街道周圍的屋頂上這時跳下了數名埋伏已久的蒙面武者，一齊朝著他們圍攻而來，更加不妙的是，這條街道雖然不是死巷，但道路的左右兩邊都是圍牆，叉路更是離他們還有好一段距離，這樣的地形劣勢讓曹操一行人根本無處可逃。

光天化日之下在街上行刺朝廷要員實在膽大妄為，但這也就表示這群刺客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決心來刺殺他的，與他們交涉談判是沒有用的，即使如此，曹操也不打算束手就擒，他拔出佩劍，打算一邊與刺客廝殺，一邊尋找能夠逃跑的空隙，只是對手人數眾多，憑著他和僅存的三名護衛想要殺出重圍，怕是難如登天。

雙方人馬隨即展開交戰，雖然他的護衛都是經過挑選的士兵，各個實力不俗，但終究寡不敵眾，在一陣眼花撩亂的刀光劍影之後，又有兩名士兵敗下陣來，只剩下護衛隊長逞著重傷，試圖為曹操拖延到支援到達。

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偽裝成商人的刺客繞過護衛隊長的防守，將冷冽的刀鋒砍向曹操，但曹操即時反應，挑開這記偷襲的同時，反手一招擊殺了這名刺客，

不料刺客的同夥竟將同伴的以死進攻當作是掩護，抓準了曹操揮出刀後所露出的空隙，向他發出來不及防禦的致命一擊！

我的霸業、我的理想⋯⋯

還有紫鸞⋯⋯

即將刺穿他身軀的刀刃這時猛地向後一縮，原本就要得手的刺客被一隻從背後冒出來的手臂揪住了衣領，隨後便被那隻手所使出的怪力給拋飛了出去，曹操還未能看清楚那名及時趕到的救援，便聽見那聲熟悉的聲音對他吼道：「左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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