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好，是……二阶堂同学……吗？"

第二节课结束后，我正要离开教室，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是三位女同学。哦，我想起来了，她们是我的同专业同学，在专业迎新会上简单聊过几句，仅此而已，之后再无交集。

"嗯，我是二阶堂希罗。那个你们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二阶堂同学，你待会有空吗？可不可以一起去吃午饭？互相了解一下？"

三人中的一人向我发出邀请。

我盯着她期待又真诚的眼睛犹豫了一瞬。

想起早上分别时艾玛说过"中午见"。虽然她现在还没发消息来，但中午休息前手机应该就会响。

（......但是）

不过就经过了片刻迟疑后，我便爽快地回答了她们：

"好啊，没问题。"

"真的吗？太好啦！"

我的回答似乎出乎她们意料，三人开心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看着她们欢快的样子，我偷偷打开手机里和艾玛的聊天界面。

『今天中午我另有安排了。抱歉。』

我在想，这短短一行文字传到她那里时，会带着怎样的温度。

这样写会不会显得太冷淡？不，如果多加解释，反而像是在找借口。

犹豫几秒后，我还是直接发送了。

消息很快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我的心头渐渐沉重起来。

"那个……二阶堂同学？"

一个女生疑惑地叫住停下脚步的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我们走吧。"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小跑到她们身边一起向前走去。

只是明明先和艾玛有约，现在又爽约，这确实不对。我并非不这么想。

但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如果我像这样让艾玛独立起来，我们共处的时间自然就会减少。这样艾玛就能把目光转向除我之外的世界。如果她能因此结识其他人的话，那对她来说将是宝贵的财富。

所以，我应该和艾玛保持距离。我这样想到。

走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嗯，知道啦』

艾玛的回复，感觉比平时冷淡了些。

我隐约感到不安，但是却矛盾的又觉得这样才算是为艾玛好。

"话说二阶堂同学不参加社团吗？"

"嗯……目前还没有。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这样啊。那下次来参观我的社团吧！二阶堂同学来的话随时欢迎哦！"

"好的，我会考虑的。"

在大学食堂里，我和那三个女生一边聊天一边吃午饭。平时我不太主动与人交往，在她们眼中似乎是个新奇的存在，整个午餐时间我都在回答各种问题。

从监狱中逃离后，我和其她朋友默契的约定：不会把呆在监狱里的经历透露出来，不会提起有关魔女的任何事。所以当她们说我看起来有丰富的经历时，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从社团活动、周末安排、喜欢的音乐和爱好......我适当地附和着，试图加入她们的谈话圈，忽然在视线角落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艾玛......）

是端着餐盘的艾玛。她似乎没注意到我，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开始吃饭。

本来，坐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我。想到这里，一种自私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周围欢快的谈笑声变得遥远模糊，连自己正在说什么都变得不真切了。

这都是为了艾玛好。

我反复告诉自己。

但这真的都是为了艾玛吗？

我一次又一次地自问。

混乱的思绪缠绕着我，越收越紧，仿佛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无法停止思考的我，只能狼狈地被吊在半空。

……

"咔嗒、咔嗒"，客厅挂钟的秒针规律地走着。刚泡好的咖啡冒着热气，在昏暗的客厅空气中渐渐消散。

那一边的房间，艾玛正安然入睡。我把杯子凑到唇边，却尝不出热度与滋味。我的意识，始终被遗落在房门之后。

为什么我如此在意艾玛？我们并没有吵架。今早还一起上学。晚上也一起吃了饭。然而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一定是因为中午的事。

但是我贯彻着"一切为了艾玛好"的心里，所以正试图放下心里缔结。故自那天起，我经常和那三个女生一起吃午饭。即使对我这样不擅交际的人，她们也总是笑脸相迎，共处的时光轻松愉快。

但阴影中，总有艾玛的身影。

每当我们在食堂吃午饭时，我的视线里总会映入艾玛。那时的她总是独自一人，我从未见过她和别人在一起。

艾玛就这样承受着我留下的空白。这景象，与我设想中的"为了艾玛"相去甚远。

从时间上看，不过短短一小时左右。而且我们现在依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共处的时间比起上大学前依然多得多。

但是，那被削减的一小时空白，就像溜进鞋子里的小石子，阻碍着我的脚步。每走一步，细微的不适感就从脚底传来，将我的意识拉回原地。

她不是和别人在一起。看着独自一人的艾玛，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并不是想丢下艾玛一个人。"

我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难道我正要重蹈覆辙，再次犯下曾经的错误吗？

正要丢下艾玛一个人，徒劳地伤害她吗？

无论我如何否认，现实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明天，和艾玛谈谈吧。）

我将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躺到床上，强迫因咖啡因而清醒的双眼闭上。

（我该对艾玛说些什么呢？）

漆黑的视野边缘，浮现出艾玛的身影。

泫然欲泣的脸，笑容灿烂的脸，都如此清晰。

它们交替晃动着，夜色愈发深沉。

无论我如何紧闭双眼，思绪都无法平静。

但时钟的指针仍在前进，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

早晨，终将到来。

而我，必须面对在门的那一边安睡的艾玛。

然而，今天我醒来时，全身都被倦意包裹。

脑袋昏沉，仿佛还深陷在枕头里。我试图吞咽唾沫，喉咙深处传来疼痛，连呼吸都感到费力。

（我去......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仿佛连日来的沉重思绪，最终沉淀到了身体里。

我勉强撑起身子查看手机。若是平时，这个时间我早已收拾妥当出门了。

要不……今天还是请假吧？刚这么想，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希罗，已经是早上了，你还好吗？我记得今天有第一节课吧？"

"艾...咳咳...艾玛......"

我想回答，声音却被咳嗽打断。听到我虚弱的声音，艾玛"咔嗒"一声猛地推门进来。

"希罗酱？！你……你怎么了？！"她冲到我的床边，伸出她的小手牵住我。"啊，希罗酱，你……你的手好凉！"

"嗯......抱歉，咳咳，我好像感冒了。今天我想请假了……"还不等我说完，艾玛又急冲冲的冲到房间外：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水和药！"

艾玛小跑着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她就拿着瓶装水和药回来了。

"来，希罗酱！自己能喝吗？"

"没事。......谢谢你，艾玛。"

我慢慢喝下瓶中的水。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虽然咽下温水还是令我的喉咙刺痛，但我却松了口气。

"还需要别的什么吗......啊，要不要吃苹果？我去削一个！"

"等等......你今天也有课吧？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那我今天请假。不能丢下希罗酱一个人。"

"咳咳......这我不能同意。"

面对艾玛干脆的回答，我不满地撅起嘴，艰难的说。

"因为这种理由而缺课是不对的。别管我，去上课。"

"......可是"她身子一顿，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没有可是。"

我不容分说地瞪回艾玛。她望着我，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脆弱。我似乎还看到她的眼睛中噙住泪水。她的目光游移不定，无法完全接受我的话，在空中飘忽。

她那瘦小的肩膀因犹豫而微微起伏。

"......嗯，好吧，我……知道了。"

她轻声的回答不像是同意，更像是不情愿的退让。

看着这样的艾玛，我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担心我，我很开心。......谢谢你，艾玛。"

"那......下课我就马上回来，希罗酱，要照顾好自己呦。"她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次抬起头来，又是充满活泼的她了。我轻轻点了点头，艾玛便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往学校去了。

关门声听起来异常遥远，寂静渐渐弥漫开来。

我吃完艾玛递来的药，正准备睡觉时，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是艾玛发来的消息。

『有事随时联系我。我马上回来』

见到艾玛一直分心地担心着我。我想了想，只回复了"我没事，你专心上课"。便放下手机，闭眼躺在床上。

（......课后内容，之后得找人问问）

我叹了口气，又拿起手机，联系了最近经常一起的三人中的一个。消息刚发出就收到了回复。

『知道啦！好好休息哦～』

我回复表示感谢，再次闭上眼睛。不久后，或许是药效发作，雾一般的睡意笼罩了头脑。

"嗯...唔...嗯......"

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体的倦怠感缓解了许多。量了体温还有低烧，但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喉咙的疼痛比早上减轻了。

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光线很柔和，查看手机发现刚过正午。

（艾玛......）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艾玛发来的好几条消息。

『现在怎么样了？』

『记得多喝水』

『回来时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全都是关心我身体状况的内容。

（明明只是感冒而已......太担心我了吧）

（之前在监狱里我有这么照顾过发烧的艾玛吗？）

虽然这么想，但心底还是感受到一阵暖意。

『回复晚了抱歉。刚才睡着了。我没事，别担心。安心上好你的课。』

我输入这些，按下发送键。

正喝着艾玛给我的水呢，手机又响了。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艾玛，查看却发现不是。

『二阶堂同学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发信人是今早联系过的同专业同学。这意料之外的关心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

想了想。

『谢谢您的关心。承蒙牵挂，我好多了，别担心』

刚回复，对方立刻又发来消息。这次还附了图片。

『诶～我已经买了好多东西了。不想浪费，就让我把这个当慰问品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发来的图片里是一个袋子，装着运动饮料、果冻状饮品和退烧贴等物品。

（......这种情况，拒绝反而不好吧？）

短暂犹豫之后，我还是把住址和房间号发了过去。

虽然未经艾玛允许就让别人来家里有些顾虑，但我觉得辜负对方如此真诚的好意更不应该。

至于艾玛的话，她应该可以理解吧……我想了想。算了，就这样决定了。

发完消息后不久，房间的对讲机响了。我解开楼下的门禁锁，迎接来访的同学。

"辛苦啦，二阶堂同学。身体怎么样？"

"嗯，还有点烧，但没问题。倒是让你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别在意啦～我们是朋友嘛？给，这个。我买了很多，应该够用。"

说着，她把刚才照片里的那个袋子递给我。

"......嗯，谢谢你啦。"

听到我的话，她满意地笑了。

"那个，能不能讨杯茶喝？走过来口渴了。"

"当然，没问题。"

我把她带到客厅，请她在沙发上坐下。从冰箱拿出麦茶，倒进杯子递给她。

"谢谢～啊～活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需要让病人给我服务……"

"啊哈哈，你特意来看我。这点小事别客气。正好我觉得身体恢复的不错，权当我活动活动了。"

"嘻嘻。其实呢我能来二阶堂同学家是很开心呢。感觉我们关系更亲近了，真是荣幸。我还担心你不会让我来呢……"

"......啊说笑了吧。来我家哪有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呢……"我笑着否定道，她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光是二阶堂同学住在这里就已经价值连城了！这片地价都要因此上涨了。"

"唉，什么嘛，我在大家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面对这莫名的高评价，我只能耸耸肩。眼前的她定定地看着我，嫣然一笑。

"光是我们专业里就有好多人想和二阶堂同学做朋友呢。因为二阶堂同学超级帅气的嘛。"

"啊......是这样吗？"我不禁脸红起来。

"嗯。......所以，二阶堂同学主动联系我，我真的很开心。感觉好像比其他人都要更亲近一点呢。"

"不，那个——"正当我试图移开视线时，玄关传来了声响。

轻快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靠近，客厅门"砰"地被推开了。

"............"短暂的沉默。

我和走进客厅的艾玛对上了视线。艾玛什么也没说，目光缓缓地从我身上移向坐在沙发上的她。

"呃......？"我的同学对突然出现的艾玛显得有些困惑。

"希罗亲，这位是……？"

"在下樱羽艾玛……"

艾玛缓缓开口，语气全然不似平日的柔和，像冰柱般尖锐而冰冷，很不客气的自己吐出名字。

"啊……嗯，艾玛酱……别介意，她是我的同专业同学。哦，这位是樱羽艾玛，我的青梅竹马，也是室友……"

我赶紧打断艾玛毫不客气的发言，赶紧比划着做了介绍。但艾玛和她之间并没有产生任何联系，凝重的沉默填满了我们三人间。

艾玛没有微笑，只是直直地盯着她。那目光缺乏柔和，带着难以揣测的冷意。

而她，我的同学，虽然勉强维持着笑容，却无法移开视线，显得坐立不安，仿佛正在接受审视。

"啊——那个，樱羽同学你好，初次见面……"犹豫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所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希罗从早上就开始发烧，身体不舒服。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改天再来？嗯？"

艾玛虽然措辞礼貌，声音里却毫无暖意。那拒人千里的态度，咄咄逼人的口气让我几乎都要后退一步。

"啊——不是，我只是听说二阶堂同学生病了，所以来探望一下......"

"这样啊。特意过来，谢谢你了。"艾玛虽是这么说，但很明显的流露出了不满。

"嗯......那我先回去了。二阶堂同学，学校见。一定要早日康复！"我的同学也明白了当下尴尬的气氛，站起身。

"啊，好......"我甚至还没说完话，我同学她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我和艾玛两个人留在原地。

"希罗，这是什么？"艾玛狐疑地盯着桌上那个袋子。

"刚才那位同学带来的。我告诉她我请假了，她担心我就......"

"哼——嗯，这样啊。哦。"艾玛漫不经心地应道，尖锐的视线依然锁定在袋子上。

我咽了口唾沫。明明喉咙的疼痛几乎已经消失了，此刻却像是吞下了粗糙的沙粒般难受。

（......不对）

我立刻明白这并非感冒引起的疼痛。

只是面对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艾玛，我一时失语。

"你们很要好吗？"艾玛步步紧逼，追问着尚未理清头绪的我。

即便话语如此简短，我也明白她想问什么。

"那也说不上要不要好......只是同专业的朋友而已……"

"哼，最近，你和她经常一起吃饭呢。是不？"

"！啊，算是吧......"

"呵，算——是。"她轻哼一声。我有些不自在，偷偷瞥向艾玛。在我视线边缘，浮现出独自一人的艾玛。我以为她根本没在看我这边的。

但我想错了。

（原来她一直看着啊）

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

因为我不知道，听到这个问题的艾玛，除了刚才生气般的复读以外，会继续作何回答。

我还没有准备好听那个答案。

"............"

只有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回响。充斥在我们之间的沉默，绝非平静祥和。

我胸口灼烧着焦躁，喉咙被沉重感缠绕。

我想要倾吐，却无法开口。

在这期间，秒针又走过一格。

就在沉默几乎要将我压垮时，艾玛动了。

"希罗！"她大声唤着我的名字，打破了寂静。不知她要说什么，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啊是！"我条件反射的答到。

艾玛大步走到我面前，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

"艾、艾玛酱......？"

不顾我的困惑，艾玛的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浮现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那是我所熟悉的她的表情。

"不行哦希罗酱！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来，回床上躺着吧？"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地把我往房间推。

"我……我知道了，知道了……艾玛酱别这么用力推啊……"

抗议无效，我不仅被艾玛推回房间，还被她按倒在了床上。

"希罗酱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马上给你拿来。"

"啊，好……那不好意思，能帮我拿点水来吗？"

"嗯，好的！等我一下！"

艾玛踏着轻快的脚步啪嗒啪嗒地离开了房间，很快拿着两瓶水回来了。

"给，这个。有温水和运动饮料。"

"谢谢你，艾玛酱……"

"嗯！"艾玛微微一笑，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我喝了一口艾玛给的水，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

一边喝水，我一边看向另一瓶递来的运动饮料。家里的矿泉水是常备的，那个标签我很熟悉。但运动饮料家里并没有存货。

我仔细看着手中的瓶子标签。如果没记错，这和那位同学带来的并不是同一个牌子。

也就是说，这是艾玛特意去买来的。

虽然为让她担心感到愧疚，但这份体贴让我由衷感激。

（等身体好了，得好好道谢才行。）

正这么想着，我准备轻轻闭上眼睛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般，尖锐刺人。

我睁开眼环顾四周。当然，空无一人。

这也是自然，这个家里只有我和艾玛。

我告诉自己是想多了，再次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陷入了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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