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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风云(架空历史向,无绿,剧情向)第四章·鹿清彤坐观将军策,孙廷萧烹煮妙人心,第2小节

小说:剧情向)天汉风云(架空历史向无绿 2025-12-25 15:01 5hhhhh 8380 ℃

孙廷萧离去后,花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赫连明婕还在为自己成功“揭穿”了萧哥哥的谎言而得意洋洋,鹿清彤却已无心在此逗留。那句“下午你若是能看懂,晚上便来书房找我”的战书,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在催促着她。

她匆匆用完午膳,婉拒了赫连明婕一同去后院散步的邀请,便一头重新扎进了书房那浩如烟海的纸堆之中。

这一次,她的目标无比明确。

她略过了那些繁杂的地理、民情记录,直接抽出了标注着“军务”字样的核心卷宗。最上面的一份,便是皇帝的敕命。白纸黑字,朱红宝印,清清楚楚地写着——命骁骑将军孙廷萧,于开春之后即刻启程,前往西南边陲,总览军务,挽救危局。

而敕命之下紧跟着的兵部调令,更是让鹿清彤倒吸一口凉气。朝廷没有给他增派一兵一卒,他能带走的,只有他自己的本部人马——三千骁骑亲军。陪同他的,也只有秦琼、尉迟恭、程咬金那三位心腹大将。

区区三千人,就要去填补一个葬送了数万大军、两位太尉的无底洞,能稳住战线,实现一个不算太丧权辱国的议和就不错了,但他最后确实是大获全胜了。

鹿清彤的手心渗出了细汗,她迫不及待地翻向下一份塘报。孙廷萧是开春受命,可他抵达西南之后,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整个春天,京中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战事的奏报,直到入夏,第一封捷报才如同惊雷般传来。

然后便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从入夏的第一场遭遇战开始,到俘获蛮族首领、平定核心叛乱,前后不过两个月。塘报上的记录简洁而凌厉,往往今日还在一处山谷设伏,三日后便已奇袭了百里之外的敌军老巢。待到秋风未起,他竟已解决了所有麻烦,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这才能在一个月前,恰好出现在那片林中,救下狼狈不堪的自己。

这是何等惊人的效率!

为了更清晰地理解这份战功的分量,鹿清彤又翻出了去年西南乱起时的旧档。

她先抽出的,是前任太尉司马懿时期的卷宗。当时西南乱起,司马懿力排众议,支持亲信的大将鲜于仲通领五万大军前往平叛。那鲜于仲通也是个急于求成的性子,大军一到,不事休整,不察敌情,立刻便发起了猛攻。结果一头扎进了百夷熟悉的崇山峻岭之中,被分割包围,拖延日久,最终粮草耗尽,全军覆没。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也不得不引咎辞职,黯然下台。

紧接着,便是高俅接任太尉后的烂摊子。高俅吸取了教训,派去的将领畏葸不前,带着大军在边境线上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结果非但没能收复失地,反而在几次无足轻重的小规模冲突中接连败退,被百夷蚕食了更多的土地。此事最终被严嵩一党抓住把柄,在朝堂上猛烈弹劾,龙颜大怒的皇帝赵佶直接下旨,将高俅流放了事。

两份卷宗,两种截然不同的失败。

鹿清彤将它们摊在孙廷萧的捷报旁边,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她终于明白了。鲜于仲通代表了将帅之大忌——轻敌冒进,有勇无谋。而高俅派去的那位,则犯了另一条兵家大忌——畏敌不前,坐失良机。

可孙廷萧,却走了第三条路。他在开春与入夏之间那段漫长的沉寂期里,究竟做了什么?那三千兵马,是如何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撬动了整个战局?

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她看到的东西!这才是他留给她的,真正的考题!

鹿清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是一种智识上被完全调动起来的兴奋与战栗。她拿起那卷记录着孙廷萧具体布置的《平南策要》,指尖竟有些微微发颤。

她知道,今晚,她必须去见他。而且,要带着答案去见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鹿清彤翻开了第一页。

与她想象中金戈铁马、奇谋迭出的开篇截然不同,卷宗的前半部分,记录的几乎都是琐碎到令人发指的民政事务。

孙廷萧率领三千骁骑军抵达西南前线大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拢前两次战役中被打散的残部。那些如同惊弓之鸟、士气全无的败兵,被他以雷霆手段重新整编,裁汰老弱,补充壮勇。这一点,鹿清彤能够理解,这是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将领都会做的常规操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在完成了军队的初步整合之后,孙廷萧并没有像鲜于仲通那样急于进攻,也没有像高俅派来的将领那样畏缩不前。他什么都没做,至少在军事上是如此。整整三个月,从开春到初夏,他的三千骁骑军仿佛变成了工兵和仪仗队,每日操练不休,却从不踏出防线一步。

而他本人,则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安民”之中。卷宗里详细记载着,他派出军中书记官,走访附近州县,统计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汉人子民,开仓放粮,予以赈济。他又派人修补被战火损毁的道路和水利设施,甚至还亲自带着亲兵,剿灭了好几股趁火打劫的山匪。

这些,鹿清彤也勉强能理解。收拢民心,稳固后方,是兵法正道。

但卷宗继续往下写,内容就变得愈发让她心惊肉跳。他的“安民”对象,竟然不止是天汉子民。

“……分派军医,携带药材,入百夷诸部村寨,为染时疫者诊治……”

“……以盐、铁、布匹,换取山中部落之兽皮、山货,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有部落为仇家所袭,牛羊被掠,遣尉迟恭率轻骑追之,三日而还,所获尽数归还其主……”

鹿清彤的手指停在了纸页上,指尖冰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夷诸部,在此次战事中,绝大多数都参与了叛乱,是朝廷明令征讨的敌人。按照战时律法,他们的平民都可算作“附逆”。大军过处,不屠不掠,秋毫无犯,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可孙廷萧在做什么?他不仅不杀,不抢,竟然还主动去帮助他们!给他们治病,和他们做生意,甚至帮他们去追讨被抢走的牛羊?

这……这不是资敌吗?!

军队打仗打的是钱粮人口,给敌人治病,让他们恢复健康,就是为敌人保留兵源;给他们粮食和物资,就是壮大敌人的后勤。孙廷萧在朝堂上振振有词,说他废了大力气在地方事务上,所以才奇缺文官。鹿清彤原以为他说的是安抚汉民,却万万没想到,他安抚的,竟然还有敌方百姓。

一个能用三千人扭转乾坤的将领,怎么会犯下如此匪夷所思、近乎通敌的低级错误?

这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一定有她尚未看透的、更深层次的图谋。

鹿清彤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记录着与百夷交往的卷宗上移开,转向了另一部分——关于他如何整顿内部的记录。

如果说孙廷萧对外的举动是匪夷所思,那他对内的手段,则更是闻所未闻。

卷宗记载,在收拢了那些残兵败将之后,孙廷萧并没有将他们与自己的三千骁骑军区别对待。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走访每一个伤兵营,深入到最底层的士兵之中。没有高高在上的将军仪仗,他常常只带着福伯和两名亲卫,随意地坐在某个士兵的床头,或是篝火旁边,听他们诉苦。

“……兵部克扣之军饷,查实后三倍追还,斩首校尉三人以儆效尤……”

“……伙夫以陈米烂菜充数,杖八十,发回原籍……”

“……有老兵思乡心切,将军令其口述,亲为代笔,书就家信一封……”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领,眼中只有战功和兵马数量,何曾有人会去关心一个普通士卒的伙食是否可口,家信是否寄出?孙廷萧却做了。他不但做了,还做得如此细致,如此不遗余力。他将那些在之前的败仗中被当作炮灰、被长官欺压、早已心如死灰的士兵,重新当“人”来看待。

鹿清彤终于切身体会到,孙廷萧在朝堂上说自己为地方事务牵扯了太多精力,绝非虚言。光是处理这些军队内部的琐事,就需要耗费何等巨大的心神。她甚至在卷宗的旁注中看到,许多时候,都是孙廷萧麾下那些骁骑营的精锐,被他当作书记官和监察使派到各个部队中去,推行他的这些手段。

她不由得想,若当时他身边有一批得力的文职佐官,专门处理这些事务,他便能省下多少精力,更专注于整体的战略。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何非要把自己这个新科状元“抢”到手。他需要的,或许真的不只是一个会写文章的花瓶。

然而,更让她感到颠覆认知的,还在后面。

卷宗中有一段记录,持续了约莫十天。在那十天里,整个大营除了白日雷打不动的操练之外,每到夜晚,竟是书声琅琅。

“……将军下发《军中条例简编》、《天汉子民须知》等文书,令全军将士于夜间诵读。不识字者,由骁骑营将士分片包管,一字一句,口传手授……”

看到这里,鹿清彤彻底愣住了。

让一群大字不识一个、只懂得拿刀砍人的兵去读书认字?这是何等荒唐的念头!军营是什么地方?是磨砺血性与杀气的地方!自古以来的兵书,无论是《孙子》、《吴子》还是《六韬》,都只讲如何治军、如何用兵、如何布阵,何曾有过教士兵读书的策略?

她简直无法想象那副画面:一群白天还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壮汉,晚上却在昏黄的油灯下,被那些同样一身悍气的骁骑营锐士逼着,龇牙咧嘴地辨认着“之乎者也”。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兵法的范畴,进入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领域。

鹿清彤将手中的卷宗缓缓合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的脑海中,孙廷萧的形象已经彻底分裂。一面是那个言语轻薄、行为霸道的登徒子;另一面,却是一个心思细密、手段诡谲的绝世将才。

赈济敌民,收拢兵心,教兵读书……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甚至互相矛盾的棋子,被他一颗颗地布下。可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这盘棋,他究竟想怎么赢?

那个关于教士兵读书的巨大谜团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了。鹿清彤目光投向了卷宗的下一部分——入夏,开战前的准备。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举措已经让她感到匪夷所思,那么接下来的记录,则近乎荒谬。

卷宗的第一部分,是长长的物资清单。艾草、薄荷、雄黄粉、防瘴气的药丸、用来过滤水源的布包木炭……林林总总,全是针对西南夏季酷热、毒虫、瘟疫的准备。这一点,鹿清彤倒是能够理解。前两次的惨败,固然有指挥失当的原因,但南疆恶劣的环境,同样是吞噬中原士兵生命的无形杀手。鲜于仲通的五万大军,恐怕有近半都是病死、饿死在行军路上,而非战死沙场。

孙廷萧麾下兵马不多,在收拢原来各军残部之后,也不过万人之数,比起鲜于仲通的庞大军队,在物资制备上的确要从容许多。在决定于最不适合作战的夏季发动攻势时,提前做好这些准备,只能说明他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可清单之后的内容,却让鹿清彤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着令斥候,化作行商,于各交通要道张榜公告,遍传百夷诸部:天汉大军不日即将开拔,此行只为惩戒首恶,胁从不问。凡愿归顺者,非但可保全家性命,朝廷亦将予以粮种、农具之资助……”

鹿清彤的眼睛猛地睁大,她反复看了两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战前张榜,宣告自己即将出兵?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是致胜之道。哪有还没开打,就敲锣打鼓地告诉敌人“我要来打你了”的道理?这不是在给敌人充足的准备时间吗?这不是将自己所有的战略意图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这已经不是荒唐了,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她怀着巨大的困惑继续往下看。当孙廷萧的大军终于在初夏时节开始拔营行军时,其行径更是印证了这种“荒谬”。他们没有选择隐秘的山间小路,而是沿着主干道大张旗鼓地前进。每到一处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士兵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构筑防御工事,而是在营地外最显眼的地方,再次张贴那些安民告示。

一队队能言善辩的军中书记官,在如今已经能够磕磕巴巴认字的士兵的簇拥下,向着那些远远围观、既好奇又恐惧的百夷平民,大声宣讲着朝廷的政策。他们甚至会主动邀请那些胆子大的部落长老前来营中,让他们亲眼看看汉军营地里严明的纪律,看看那些受伤的汉人士兵和百夷平民,是如何在军医的帐篷里得到同等对待的。

鹿清彤看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她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百夷百姓,看到这样一支与传说中凶神恶煞完全不同的天朝军队,心中悬着的大石想必也会落下一半。至少,不用担心屠村灭寨的灭顶之灾了。

可是……然后呢?

鹿清彤将这一部分的卷宗翻到了底,却再没有看到任何与军事计策相关的内容。没有奇袭,没有伏击,没有分兵,没有合围。从头到尾,都只是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宣传”。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承认,孙廷萧的这些举措在收买人心上或许会有些用处,可这是战争!决定战争胜负的,终究是刀与剑,是兵力与谋略。靠着这些怀柔手段,难道就能让那些桀骜不驯的部落首领放下武器,俯首称臣吗?

她依然没有找到那把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死局,到底是从哪里被撬开第一道缝隙的?孙廷萧的葫芦里,到底还藏着什么她没有看到的、最致命的后手?

怀着满腹的疑云,鹿清彤翻开了记录战争过程的最后一叠卷宗。

与前面那些让人费解的内容相比,这部分有关战事的记述,却简单得近乎乏味。

这部分内容,可以说是众所周知。孙廷萧自入夏起兵,便一路势如破竹,短短两月,便杀穿了整个西南叛乱的核心区域,最后直捣黄龙,攻陷了叛军的都城阳苴咩城,生擒了为首的敌酋舜化贞。

没有奇谋。

是的,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奇谋诡计。孙廷萧的行军路线,几乎就是沿着主干道一路平推。没有穿插迂回,没有声东击西,更没有像兵书上记载的那样,利用险要地势设下埋伏。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战术,那就是最简单、最粗暴的正面推进。

这就更说不通了!

鹿清彤将鲜于仲通的行军路线图铺在旁边,两相对比,发现他们走的大致是同一条路。如果这条路靠正常推进就能赢,那为何鲜于仲通的五万大军会全军覆没,而孙廷萧的万人之师却能一路凯歌?

她继续往下看,试图从战斗的细节中寻找答案。可卷宗里的描述依旧平淡如水。敌军并非不堪一击,他们据险而守,层层阻击,应对得当,完全没有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双方的战斗过程,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攻防战。汉军攻,百夷守;汉军再攻,百夷再守……然后,百夷就败了。败得迅速,败得彻底,仿佛他们的抵抗只是象征性的。

这不合常理。困兽犹斗,何况是那些悍不畏死的蛮族战士。

忽然,鹿清彤的目光凝固在了一份战后统计的斩首簿上。她盯着上面记录的数字,眉头越锁越紧。

斩获首级数,太少了。

少得令人难以置信。按照这样的战果,被斩杀的敌军数量,甚至还不如一场寻常规模的遭遇战。一场号称平定了整个西南的大捷,其血腥程度,竟远低于高俅麾下将领打的那几场小败仗。

这说明,绝大多数战斗,都不是以一方被彻底歼灭而告终的。

安抚敌民、收拢兵心、教兵读书、大张旗鼓地宣战、匪夷所思的低战损……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唤来门外的丫鬟,让她送些糕点和热茶进来,胡乱吃了两口,她便又一次沉浸到了那堆故纸之中。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书架上。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字迹开始跳动、旋转,最后化作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墨点。孙廷萧的脸,赫连明婕的脸,那些卷宗上的文字,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片混沌。

终于,疲惫如潮水般席卷了她。她的眼皮重如千斤,再也无法支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伏在书案上,头枕着那堆卷宗,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廷萧从军务府议事归来时,已是更深露重。他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混杂着灯油、墨香和女子身上独有清雅体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鹿清彤伏在案上,早已沉沉睡去。她身形纤细,蜷缩在宽大的书案后,显得格外娇小。散落的卷宗将她包围,仿佛一座纸质的城池,而她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还带着一丝晶莹的痕迹,显然是睡得极沉。

孙廷萧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他走到案前,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灯火下,一张恬静而毫无防备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小小的阴影。

他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想了想,便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绣着麒麟纹的玄色外袍,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落在了她手边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上。

只见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几个零散的词句,显然是苦思冥想时的随笔。

“人心……”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民心……”

不愧是状元之才,思路倒是对的,已经跳出了单纯的军事层面,开始思考战争的本质。

孙廷萧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进展还算满意。随即,他顺手拿起她搁在砚台上的那支狼毫笔,饱蘸了浓墨,然后在那张纸上,用两道粗重的笔画,将“民心”和“人心”里的两个“心”字,干脆利落地划掉了。

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微“沙沙”声,终究还是惊动了沉睡的人。

鹿清彤的睫毛颤了颤,猛地惊醒过来。她茫然地抬起头,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当孙廷萧那张放大的、带着戏谑笑容的脸映入眼帘时,她才“啊”地一声低呼,瞬间清醒。

她慌忙坐直身子,感觉到嘴角的湿润,窘迫得恨不得当场消失。她下意识地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嘴角,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像一只被抓住了尾巴的小狐狸。

“辛苦了,状元娘子。”孙廷萧看着她满脸通红的窘态,心情大好地笑道。

鹿清彤被他这声“状元娘子”叫得愈发无地自容,披在身上的外袍还带着他的温度,让她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她正想将外袍取下,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书案上的那张纸。

她愣住了。

自己苦思冥想许久才得出的核心——“人心”和“民心”,那两个最关键的“心”字,竟然被两道粗暴的墨迹彻底划去。

他是在说……她想的,全都是错的?

鹿清彤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眼中写满了震惊与不解,直直地看着孙廷萧,无声地询问着这一切。

深夜的书房里光线温软,孙廷萧坐在鹿清彤身旁,目光落在她刚被自己用墨笔划掉的“心”字上,似乎也在衡量她的反应。

“你应该已经搞清楚了我在西南的各种动作。”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与同僚讨论计划。

鹿清彤点了点头。

“背后的道理,你应该理解,但又没完全。”孙廷萧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在戳她的心思。

她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又迟疑着点点头。她不是不明白,他安抚百姓、收服士兵、教化敌人,想的是民心,是收人心于无形。但又仿佛缺失了一个最核心的东西,像是她只得了一半谜底。

两人这样对视着,像是在打无声的哑谜,又像是一场静默的较量。案上的纸,墨迹尚未干透,把所有思考都定格在此刻。

孙廷萧却像是并不急于看她悟通,他只是微微一笑,嘴角扬起那种只属于他的自信:“就这样,今天休息吧。”他的语气,说不上温柔,更像是命令,但又多了几分体贴。

“明天开始,你得把西南之战以外的东西也熟悉起来——天汉全国的军事信息。”他说完,目光投向书架一隅,那里堆满了各路军方的文卷,都是鹿清彤还未触及的新世界。

鹿清彤再次点头,这个课题,比西南更庞杂,更难。她的心头,却没有压力,只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昂扬,就像她自小读书登科时一样,只觉得天高地阔,任她驰骋。

孙廷萧把灯芯拨亮了一点:“至于你今天没搞懂的,未来你跟着我,会有机会明白。”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笃定。

接下来的几天,鹿清彤彻底将自己变成了书房里的一尊雕像。

“天汉全国的军事信息”——这短短一句话所包含的分量,远比之前那场西南之战要沉重百倍。骁骑将军府的书房,俨然是整个天汉王朝的军事缩影。岳飞所部的兵力配置与粮草消耗,西陲凉州都督赵充国的防区舆图,东海沿岸水师的战船名录,甚至连朝堂上那些文官们永远无法窥见的、由安禄山和陈庆之等军界巨头亲自书写的边防密奏,都毫无遮掩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不再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战史,而是正在流动的、关乎国运的脉搏。每一个数字的变动,都可能意味着一场冲突的爆发;每一份情报的更新,都可能预示着一个将领的荣辱升黜。

鹿清彤废寝忘食。她第一次觉得,那些曾让她引以为傲的“之乎者也”和锦绣文章,在这些冰冷、真实而残酷的文字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在这里,她看到的不是引经据典的空谈,而是帝国的肌肉与骨骼,是隐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流与铁血。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并掌控着某种巨大力量的兴奋感,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她想,或许那个粗鲁的男人是对的,她天生就该属于这里。

赫连明婕依旧是那个称职的“报时鸟”。每到饭点,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会准时出现在书房门口,脆生生地喊一句:“鹿姐姐,吃饭啦!”

但与最初不同的是,她从不踏入书房一步。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看到鹿清彤点头回应后,便会笑着跑开,自顾自地去饭厅,或是去后院摆弄她的弓箭。

起初鹿清彤并未在意,可次数多了,她便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草原丫头,为何对这间存放着无数机密的书房,表现出如此清晰的界限感?她与孙廷萧的关系那般亲近,整日将“我老公”、“我男人”挂在嘴边,俨然以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自居。按理说,她应该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才对。

可她没有。她有意地、坚决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些机密文档的机会。

鹿清彤忽然想起了赫连明婕的身份——内附的赫连部首领之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的象征。那么,她的这份“避嫌”,便不是出于无知,而是一种极其清醒的、高度的政治敏感。

这一刻,鹿清彤对赫连明婕的印象被彻底颠覆了。那个咋咋呼呼、口无遮拦、整日只想着如何爬上孙廷萧的床的丫头,只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在这副天真烂漫的面具之下,藏着一个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通透、要聪慧得多的灵魂。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明白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也许,她也有她的背负。那种将自己的命运与整个部族的未来捆绑在一起的、沉重而无法言说的背负。

又是一个深夜,鹿清彤被卷宗中复杂的兵力调动搞得头昏脑涨,她走出书房,想去院中透透气。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洒满庭院,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孤单的身影。

赫连明婕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没有了白日的活泼与喧闹。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抱着双膝,将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和漫天的繁星。

那不是一个渴望得到男人的怀春少女的眼神,那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乡愁与迷茫的眼神。仿佛在那遥远的星河尽头,有她的草原故乡。

鹿清彤的脚步在踏入后院时变得迟疑。她不想打破那份独属于赫连明婕的宁静,但那单薄而孤单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又让她无法就此转身离去。她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在赫连明婕身边坐下。

“在想家吗?”鹿清彤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夜色。

赫连明婕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天上的星星,声音里没有了白日里的欢快,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我们赫连部,就像没根的草,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阿爹和族人,不停地迁徙。我们不想被绑在匈奴的战车上,给他们当炮灰,就只能往东跑。可跑到大单于的马鞭够不着的地方,鲜卑人又像狼一样盯着我们,想吞了我们的人口和牛羊。再往南,突厥、契丹那些大部族,也容不下我们。我们躲来躲去,最后想靠近你们汉人的边关,可边关的将军也不敢放我们进来,怕我们是奸细。”

鹿清彤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在卷宗上只是冷冰冰的“部族迁徙”四个字,背后却是一个族群在夹缝中求生的、漫长而血腥的史诗。

赫连明婕的声音忽然亮了起来,充满了光彩:“直到萧哥哥来了。他带着兵,先把那些追杀我们的鲜卑人打跑了,保护了我们。然后他跟阿爹还有长老们谈,给了我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方案。”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泛着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爱慕,“他那么厉害啊,我阿爹说,他是真正的英雄。所以,我看他第一眼,就想嫁给他了。阿爹也愿意我跟着孙将军,他说,跟着英雄,我们赫连部才有未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她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有些困惑:“我们部族里的男人,都说孙将军是天神下凡。他们说,如果将军愿意收我们给他当兵,部族里所有能骑马的男人,都会立刻拿起武器跟着他。可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只从我们部里挑了几十个马术最好的,帮他操练新兵的骑术。他不让我们打仗,而是把我们安置在州郡里,让我们……学着种田。”

鹿清彤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那个在朝堂之上耍无赖的将军,那个在饭桌上言语轻薄的登徒子,他的形象在这一刻,与赫连明婕口中这个拯救了一个部族的英雄,重叠在了一起。

这场不算和亲的和亲,既能让赫连部死心塌地地归附,又能让负责接纳他们的州郡长官彻底放心——毕竟,首领的女儿都在将军府里当“人质”呢。至于让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去学种田……

鹿清彤的思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瞬间从赫连部所在的西北边陲,飞到了万里之外的西南烟瘴之地。

她想起了孙廷萧赈济百夷的举动,想起了他教汉人士兵读书认字的荒唐命令,想起了昨夜,他用那支狼毫笔,在自己写下的“人心”与“民心”上,划掉两个“心”字的霸道笔触。

人心……民心……

当“心”被划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是“人”与“民”。

“民,人……”鹿清彤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那代表什么呢……”

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所有零散的碎片都串联了起来,但那最核心的图景,却依然笼罩在浓雾之中,看得见轮廓,却看不真切。

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此刻,任何宏大的军国谋略,都不及眼前这个少女眼中那抹化不开的乡愁更让她心疼。

鹿清彤伸出手,怜爱地、轻轻地,抚了抚赫连明婕那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发丝。

鹿清彤那温柔的抚摸,像是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赫连明婕眼中那层坚冰般的乡愁。她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小兽,将头轻轻地靠在了鹿清彤的肩膀上,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你跟我说说你的家乡吧,鹿姐姐,”赫连明婕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鼻音,“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不像我们,家乡就是马背。”

鹿清彤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安稳些。她也抬起头,望着那片深邃的星空,仿佛能从那星河的尽头,看到自己遥远的江南。

“我的家乡,不是草原上的帐篷,而是我爹爹的书房。”鹿清彤的声音轻柔而悠远,“自我记事起,我见得最多的,就是一排排顶到屋顶的书架。我爹爹常说,只读圣贤书,却不辨五谷、不知疾苦的读书人,不过是个会走路的书架罢了。所以,他常常带着我出门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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