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燈只剩最後一排還亮著，昏黃的光像被水浸過，軟軟地鋪在地板上。

窗外是六月下旬黏膩的夜風，蟬聲斷斷續續，偶爾被遠處電車經過的聲音蓋過去。

加藤惠把最後一張分鏡紙疊好，抱在胸前，指尖在紙角無意識地來回摩挲了兩下。

她抬頭，視線越過桌緣，落在蒼崎蓮的臉上。

「……今天，時間還有很多。」

聲音還是那樣平，卻比平時低了半度，像把音量調到只給他一個人聽的頻道。

蓮把筆記本闔上，沒立刻回答，只是「嗯」了一聲。

那個「嗯」啞得過分，像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

兩個人隔著一張課桌，誰都沒動。

空氣裡殘留著英梨梨剛才緊張時散出的薄荷味，還有詩羽離開時留下的淡淡玫瑰香，現在全被夜風攪得亂七八糟，混成一種說不上來的甜膩。

惠先邁出一步。

她繞過桌角，單馬尾在背後輕輕晃了一下，髮尾掃過制服領口，像一道極細的電流。

她停在蓮面前，距離近到能看清他襯衫第二顆扣子的線頭。

然後她伸手，不是牽手，而是把指尖，極輕地放在他的手背上。

溫度瞬間傳過來。

不是燙，是那種剛好比體溫高一點點的熱，像把夏天午後的陽光收進掌心。

蓮的手背繃了一下，卻沒抽開。

他反過來，五指張開，讓她的指尖滑進自己指縫裡，一點一點扣住。

扣得極慢，像在確認她不會跑。

惠的睫毛顫了一下。

她沒說話，只是讓他握住。

然後她往前又近了半步，膝蓋幾乎碰到他的膝蓋，額頭離他的下巴只有不到十公分。

「……可以嗎？」

她問，聲音輕得像在問自己。

蓮喉結滾了很久，才低聲回答：

「可以。」

惠沒再說話。

她鬆開被握住的那隻手，改成雙手捧住他的手腕，像捧著什麼易碎的東西。

然後她踮起腳尖，極慢地靠近。

不是吻，只是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

隔著兩層薄薄的制服布料，她能聽見他的心跳。

咚、咚、咚。

比自己的快。

蓮的手終於動了。

他先是猶豫了半秒，才抬起手臂，從背後環住她。

動作慢得像怕驚動什麼，手臂只是虛虛搭在她的腰後，沒用力，卻也沒留退路。

惠的單馬尾滑下來，髮尾掃過他的手臂內側，癢得他指尖蜷了一下。

她感覺到了，耳尖瞬間紅透，卻還是沒退開，反而把額頭抵得更緊。

「……蓮。」

她叫他的名字，聲音悶在他的胸口，

「心跳，好快。」

蓮低頭，下巴抵在她髮旋，呼吸亂得不成樣。

「……妳的，也很快。」

惠沒反駁。

她只是把臉轉了半寸，側臉貼在他的胸口，隔著布料聽那個聲音。

然後她極輕地笑了一下，幅度小到連氣息都沒變。

兩個人就這麼抱著。

不是熱烈，也不是試探，只是安靜地貼在一起，像終於把這幾個禮拜所有一毫米、一公分的距離全部補完。

過了很久，久到窗外的蟬聲都停了。

惠才鬆開手，後退半步。

她低頭把單馬尾攏到胸前，指尖無意識地繞著髮尾，一圈，又一圈。

耳尖還是紅的，表情卻還是那樣平靜。

「……明天，社團活動結束後，」

她說，聲音輕得像在報天氣，

「也可以留下來整理材料。」

蓮看著她，喉結又滾了一下。

他點頭，聲音啞得只剩氣音：

「……好。」

惠「嗯」了一聲，轉身去拿書包。

背對著他時，她嘴角彎了一下，幅度小到連自己都沒發現。

單馬尾在背後晃了一下，像把今天的溫度全部收進了髮尾。

門被拉開又關上。

教室恢復安靜，只剩最後一排的燈還亮著。

巷口那盞總是閃個不停的路燈，今晚徹底熄了。

整條街區突然陷入一片黑得發亮的黑暗，像被誰把世界靜音鍵一起按了下去。

惠家樓梯間的聲控燈也沒反應。

兩人摸黑爬上三樓，惠走在前面，指尖沿著牆壁慢慢滑，單馬尾在黑暗裡偶爾掃過蓮的手背，像一根極細的線，牽著他跟上。

金屬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寂靜裡格外清脆。

門一開，更黑。

屋裡連待機燈都沒了，只剩窗外遠處便利商店的招牌透進一點慘白的藍。

惠彎腰在玄關櫃找蠟燭，單馬尾垂下來，髮尾掃過地板，發出極輕的沙沙聲。

蓮站在她身後半步遠，黑暗讓所有距離都變得危險。

他伸手，準確地握住她左邊的手腕。

溫度瞬間傳過來。

惠的動作停住，沒抽開，也沒回頭，只是極輕地說了一句：

「……我看得見你。」

聲音還是那樣平，卻在黑暗裡顯得特別清晰。

像把這句話直接貼在他耳膜上。

蓮沒回答。

他只是順著那隻手腕往下滑，五指穿進她指縫，扣得死緊。

然後低頭。

這一次不是貼唇。

是真正的吻。

唇先碰唇，溫度對溫度。

他沒急著深入，只是先確認她不會退。

惠的睫毛在黑暗裡顫了一下，呼吸停了半拍，卻還是站著沒動。

兩秒後，蓮微微張開唇，把她的下唇含進去。

很輕地、很慢地，舌尖掃過她唇內側最柔軟的那一小塊黏膜。

惠的指尖在他掌心蜷了一下。

不是逃，是條件反射地抓緊了他。

十秒。

她才笨拙地試著回應，舌尖怯怯地探出來，碰到他的，像兩隻第一次見面的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鼻尖，又迅速縮回去。

蓮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鼓勵。

然後他把她往懷裡帶了半步，讓她的身體完全貼上自己。

吻開始變深。

不是掠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呼吸交換，把溫度交換。

惠的舌尖第二次探出來，這次沒退，學著他的樣子，輕輕掃過他的上顎。

那個動作生澀得要命，卻讓蓮的背脊瞬間繃直。

二十秒。

惠的呼吸亂了，鼻腔裡發出極細的嗚咽，不是哭，是單純被吻得沒了空氣。

她踮起腳尖，手指從他的指縫裡抽出，改成抓住他襯衫的前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三十秒。

蓮才慢慢退開。

退到只剩唇與唇之間一毫米距離的時候，他停住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吸還噴在她唇上。

惠的睫毛在顫，顫得厲害。

她沒說話，只是把額頭從他額頭滑下去，抵到他胸口。

隔著布料，能聽見他的心跳快得像要炸開。

過了很久，久到黑暗裡的溫度都開始往下掉。

惠才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點剛睡醒的沙啞：

「……原來是這種感覺。」

說完這句，她把臉埋進他胸口，又往他懷裡縮了縮。

像要把剛才那三十秒的溫度，全都藏進這個擁抱裡。

蓮低頭，下巴抵在她髮旋，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嗯。」

黑暗裡，兩個人就這麼抱著。

誰都沒再說話，也沒人想開燈。

窗外遠處便利商店的藍光偶爾閃一下，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一長一短，疊在一起。

過了很久，惠才極輕地補了一句：

「……電，還沒來。」

蓮低笑了一聲，胸腔震動的感覺傳到她耳邊。

「那就再等一會兒。」

惠沒回答。

只是把抓住他襯衫的手指，鬆了一點，又重新抓緊。

像在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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