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暗流

　　泪水终于止住了。

　　薇瑟拉和莱恩依旧紧紧抱着彼此，在这个破旧的木屋里，像是两个在暴风雨中相依为命的孤儿。晨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洒下，照在两人身上，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过了很久，莱恩才松开手。

　　他退后一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鼻涕，然后深吸一口气。那双红肿的眼睛看向薇瑟拉时，里面的情绪已经从悲伤转变成了某种复杂的混合物——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难以完全消除的疑惑，还有一种刻意的、近乎自我欺骗的接受。

　　"大姐姐……"

　　莱恩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说的对……可能……可能真的只是失忆而已……"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对，一定是这样。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心脏都……都被……"

　　他说不下去了，咬了咬嘴唇。

　　"总之，失去一些记忆也是正常的。等……等回到学院，找治疗师好好看看，说不定记忆就能恢复了。"

　　薇瑟拉看着莱恩。

　　"他"能看出来——少年其实心里清楚。清楚现在的"薇瑟拉"和以前不同，清楚那些记忆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清楚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不完全是曾经救了他、教导他、保护他的那个银月剑姬。

　　但少年选择了自我欺骗。

　　因为他需要这个谎言。

　　需要相信薇瑟拉还活着。

　　需要相信那个约定还能实现。

　　否则——他还能依靠什么？

　　"……嗯。"

　　薇瑟拉没有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等回到学院……再想办法。"

　　"对！回到学院！"

　　莱恩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抓住了某种希望。

　　但很快——

　　那点光芒又暗淡了下去。

　　"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什么意思？"

　　薇瑟拉皱起眉头。

　　莱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恐惧。

　　"大姐姐……艾利克斯……他还活着。"

　　空气瞬间凝固了。

　　"而且……"

　　莱恩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是唯一一个从地下城活着回去的人。现在……现在整个学院……整个帝国……都以为他是英雄。以为是他拼死保护队友，最后一个人杀出重围……"

　　薇瑟拉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他回去了？"

　　"嗯……"

　　莱恩咬紧牙关。

　　"我躲在森林里的时候，听到了搜救队的声音。他们说……说艾利克斯带着重伤回到了北境要塞，报告说第七讨伐队遭遇了远超预期的强大魔物，全军覆没。"

　　"他说……他看着队长、副队长、治疗师一个个死去……看着……看着你被魔物杀死……"

　　莱恩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说他拼尽全力逃出来，是为了把情报带回去，警告帝国那里封印着的魔物有多么危险。"

　　"现在他被当作英雄……被授予了勋章……听说导师都要提拔他做副教官了……"

　　薇瑟拉听着这些话，胸口的那颗异质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沉重。

　　"咚——咚——咚——"

　　愤怒。

　　不是"他"的愤怒——是原主的愤怒——是那个被背叛、被杀死的少女，她的执念中除了保护莱恩，还有另一种更加黑暗的情绪。

　　复仇。

　　"所以……"

　　薇瑟拉缓缓开口。

　　"如果我们现在回去……"

　　"他会杀了我们。"

　　莱恩的声音毫无感情。

　　"大姐姐，你是唯一能证明艾利克斯说谎的人。只要你活着回去，他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他会被当作叛徒处决。"

　　"所以……他绝对……绝对会想办法杀死你。"

　　"而我……"

　　莱恩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我也看见了真相。我是目击者。所以……他也不会放过我。"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风吹过破损屋顶的声音，和远处森林里鸟鸣的声音。

　　薇瑟拉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的手指，白皙的皮肤。

　　这双手曾经握着剑，保护着身后的人。

　　但现在——

　　这双手还有力量吗？

　　"我们需要变强。"

　　薇瑟拉突然说道。

　　"变得比艾利克斯更强。强大到他无法杀死我们，强大到可以让真相大白。"

　　"可是……"

　　莱恩欲言又止。

　　"大姐姐……你的身体……还有力气吗？"

　　薇瑟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到处都是昨夜留下的痕迹。而且——"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现在虚弱得可怕。不仅仅是因为昨夜的疯狂，更是因为那颗异质的心脏消耗了太多能量来治愈伤口、重构身体。

　　"我需要……休息。还需要食物。"

　　"他"说道。

　　"你的背包里还有吃的吗？"

　　"还有一点……"

　　莱恩连忙去找背包。

　　就在这时——

　　"铮——"

　　一声轻微的金属颤鸣。

　　薇瑟拉猛地转头。

　　那声音——

　　来自角落里的那把刀。

　　【绯染】。

　　薇瑟拉的佩刀。

　　黑色的刀鞘，红色的刀柄，刀身上缠绕着已经破损的布条。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遗忘在昨夜的混乱中。

　　但刚才——

　　它发出了声音。

　　"大姐姐？"

　　莱恩注意到了薇瑟拉的异样。

　　"怎么了？"

　　"……那把刀。"

　　薇瑟拉指向【绯染】。

　　"它刚才……响了。"

　　"诶？"

　　莱恩看向那把刀，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啊……【绯染】啊……"

　　"你……知道这把刀？"

　　"当然知道。"

　　莱恩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把刀。

　　"这是大姐姐最重要的武器。是大姐姐17岁那年，从她的师父那里继承的。"

　　他将刀递给薇瑟拉。

　　"大姐姐说过……这把刀很特别。它……它好像是活的。"

　　"活的？"

　　"嗯……"

　　莱恩点了点头。

　　"大姐姐说，当你握着它的时候，能感觉到刀里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你。而且……它会在危险的时候发出警告。"

　　"还有……"

　　他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大姐姐说，你能听见它的声音。它会……会和你说话。"

　　薇瑟拉接过【绯染】。

　　刀柄的触感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就像是握着某种活物的皮肤——不是人类的温度，而是某种更加古老的、更加原始的存在。

　　"铮——"

　　刀又颤鸣了一声。

　　这次更加清晰。

　　然后——

　　薇瑟拉听见了。

　　【……你……不是她……】

　　那是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低沉的，古老的，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

　　【你不是……那个女人……】

　　薇瑟拉的呼吸停住了。

　　"他"能感觉到——刀里确实有什么东西。

　　不是简单的魔法附魔。

　　而是——

　　灵魂。

　　一个被封印在刀中的灵魂。

　　【但是……你用着她的身体……】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有趣……你的灵魂……和她不同……但心脏……那颗心脏……】

　　【那是什么……那不是人类的心脏……】

　　薇瑟拉握紧刀柄。

　　"你是谁？"

　　"他"在心中问道。

　　【我？】

　　刀中的声音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我是……曾经的王。】

　　【曾经的神。】

　　【曾经的……灾厄。】

　　【但现在……我只是一把刀中的囚徒。】

　　【被封印在这把刀里……已经……数百年了……】

　　"大姐姐？"

　　莱恩的声音将薇瑟拉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薇瑟拉看着手中的【绯染】。

　　刀身在晨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就像——

　　就像沾满了血。

　　【你想要力量吗？】

　　刀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要……复仇吗？】

　　【我能感觉到……那颗心脏里的执念……】

　　【愤怒……悲伤……还有……杀意……】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力量……】

　　【但代价是……】

　　"代价是什么？"

　　薇瑟拉在心中问道。

　　刀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血。】

　　【你的灵魂。】

　　【还有……那颗有趣的心脏。】

　　【总有一天……我会吞噬它们……】

　　【但在那之前……】

　　【我会让你变得强大……】

　　【强大到……可以杀死任何背叛者……】

　　薇瑟拉看着手中的刀。

　　这是一个恶魔的交易。

　　一个危险的契约。

　　但是——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现在的"他"——

　　身体虚弱。

　　记忆残缺。

　　敌人强大。

　　没有盟友。

　　如果想要活下去——

　　如果想要保护莱恩——

　　如果想要完成那个约定——

　　"他"需要力量。

　　"……我接受。"

　　薇瑟拉在心中说道。

　　【哈哈哈哈——】

　　刀中的声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有趣的灵魂……有趣的身体……有趣的心脏……】

　　【很好……】

　　【那么……契约成立……】

　　"铮——！"

　　刀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

　　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从刀身上迸发，沿着刀柄，钻进了薇瑟拉的手掌。

　　"啊——！"

　　薇瑟拉发出一声痛呼。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血管，沿着血液流向全身，最后——汇聚到胸口那颗异质的心脏。

　　"大姐姐！"

　　莱恩惊叫起来。

　　但下一秒——

　　暗红色的光芒消失了。

　　薇瑟拉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但"他"能感觉到——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力量。

　　一股陌生的、强大的、充满破坏性的力量，正在体内流动。

　　"咚——咚——咚——"

　　心脏的跳动声变得更加沉重。

　　【力量……已经给你了……】

　　刀中的声音说道。

　　【但记住……】

　　【你欠我的债……】

　　【总有一天……】

　　【我会来收取……】

　　薇瑟拉握紧【绯染】。

　　"他"知道。

　　"他"刚刚做了一个危险的选择。

　　但"他"别无选择。

　　"大姐姐……你……你没事吧？"

　　莱恩担忧地看着薇瑟拉。

　　薇瑟拉抬起头，对莱恩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没事……只是……这把刀……"

　　"它接受我了。"

　　这不完全是谎言。

　　那把刀确实接受了"他"。

　　只是——

　　代价还没有付清。

　　而当那一天到来时——

　　"他"不知道——

　　自己还能不能——

　　保持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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