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ssel_104的對話，像一枚在李欣怡靈魂深處引爆的中子彈。它沒有摧毀她的軀殼，卻徹底殺死了她內心世界裡所有的抵抗力量。

但當那份被「理解」的戰慄感退潮後，分析師的理智，像一片廢墟中頑強生長的野草，開始重新佔據她的大腦。

感覺是不可靠的。共鳴是可以被設計的。

Vessel_104所描述的那個「寂靜的天堂」，是如此的誘人，以至於她不敢輕易相信。而那個聲音……那個在她腦海中與程總重合的聲音……這個念頭，像一根無法拔除的毒刺，日夜折磨著她。

她需要數據。

她需要親眼所見的、無法被文字修飾的視覺數據。

在經歷了四十八小時的地獄般掙扎後，她做出了決定。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是否還能留在這場遊戲裡的資格。她打開了與Master_Zero的對話框，反覆修改措辭後，發送了一封將她真實懷疑，完美包裝成「更高層次追尋」的訊息。

Pixel_Hunter: Master_Zero閣下。

Pixel_Hunter: 在與Vessel_104對話後，我意識到，僅僅『理解』是不夠的。真正的信仰，必須建立在親眼所見的『神蹟』之上。

Pixel_Hunter: 我斗膽請求，希望能有一次機會，與Vessel_104進行一次短暫的視訊通話。我想親眼見證，一個徹底擺脫了『內心法庭』的靈魂，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的狀態。

Pixel_Hunter: 請賜予我，一次見證神蹟的機會。

回覆來得很快，帶著一種早已預料到的從容。

Master_Zero: 妳的悟性，超出了我的預期。

Master_Zero: 我會為妳們開啟一個加密的視訊通道。我不會在場。妳們可以自由地交談。

這個「恩賜」，讓李欣怡陷入了巨大的狂喜與掙扎。一個沒有上帝監視的伊甸園！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

她點開連結，開啟了視訊。螢幕上，出現了 Vessel_104 的即時影像。

純白的房間，地面中央一個淺灰色的圓形印記，Vessel_104 站在其上，宛如一尊靜謐的聖像。

她身披一襲純白輕紗，薄如晨霧，汗濕貼膚，緊緊勾勒出胴體的曲線，乳首的輪廓在光線下清晰可辨，散發出一種禁忌的聖潔。高領束縛著頸部，卻在胸口正中留有一個精巧的透明水滴形開口，露出皮膚的柔潤光澤，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宛如一顆聖潔的露珠。

而就在那片純白與柔潤的肌膚之上，一圈漆黑的皮革項圈突兀地割裂了這份聖潔的畫面。李欣怡的瞳孔微微一縮——那正是她在「104號開發報告」影片中見過的那一枚。它依舊是那樣，皮革邊緣打磨光滑，中央那枚小巧的金質銘牌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字樣——「104」。

然而，此刻的感受卻與當初截然不同。

這唯一的黑色，成了這幅純白畫卷上最殘酷的註解，無聲地宣告著：這尊聖像的本質，依舊是一個奴隸。

她的站姿並非軍人般的僵直，而是一種鬆弛到極致的、彷彿每一根骨骼都被抽走的柔順。

右腕上，一枚細窄的銀色手環微微反光。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頸部那圈漆黑的皮革，彷彿那才是她與這個空間唯一的、真實的連結。接著，指尖沿著胸口的透明開口緩慢遊走，動作溫柔而虔誠。

李欣怡屏息凝視，那雙從薄紗頭套中露出的、深邃如湖的眼眸，裡頭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不起波瀾的絕對平靜。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滑過那水滴形開口的邊緣時，李欣怡銳利地捕捉到——那塊被觸碰的肌膚，瞬間泛起了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又迅速平復。

這個短暫的、背叛了絕對平靜的生理反應，比任何話語都更具說服力：這具身體並非沒有感覺，只是將所有感覺——無論是輕觸還是劇痛——都歸類為獻給「祂」的、沉默的祭品。這份認知，比任何赤裸的暴力場面，都更讓李欣怡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戰慄與……嚮往。

這時，聊天視窗裡，彈出了Master_Zero下線前的最後一條訊息，像一句來自造物主的旁白。

Master_Zero: 妳所見的，並非為妳準備的戲服。

Master_Zero: 這是 Vessel_104 為了與妳進行這次『對話』，而選擇穿上的儀式性著裝。

Master_Zero: 我並未下達任何命令。

Master_Zero: 這是她為了向妳展示，一個靈魂在徹底擺脫『內心法庭』後所能達到的安詳境界，而自願穿上的……『聖袍』。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擊碎了李欣怡心中最後一絲「被迫」的幻想。

這不是羞辱的奴役。這是超越凡俗的信仰。

李欣怡顫抖著，透過語音，問出了那個她賭上一切的、試探性的問題：

「您好……他真的……聽不到我們說話嗎？」

Vessel_104的雙眼，那雙李欣怡無法移開視線的眼睛，緩緩地眨了一下。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不起波瀾的絕對平靜。

然後，她用那種平靜無波的、甚至帶上了一絲溫柔的聲音，回答了李欣怡的問題：

「這個問題，妳問錯了。」

「這不是一個關於『聽見』或『看不見』的問題。」

「妳應該問的是，當『法槌聲』響起時，身體會記住哪一種感覺？」

她的話語停頓了一下，目光彷彿穿透螢幕，直抵李欣怡靈魂深處那片喧囂的戰場。

「是終於不必再選擇的解脫？」

「還是將一切交給他的……安寧？」

李欣怡不甘心，一種豁出去的衝動讓她追問了那個盤桓在她心底最深、最危險的問題：

「那……『開發報告』裡的那個您……那個被……被那樣對待的您……也是『聖袍』的一部分嗎？那種……痛苦，也是通往寂靜的路嗎？」

空氣彷彿凝固了。李欣怡屏住呼吸，等待著一個能證實或擊碎她所有幻想的答案。

Vessel_104的雙眼依舊平靜，但彷彿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漣漪，像是有人往那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然後，她用那種近乎慈悲的語調開口，卻給出了一個遠超李欣怡預期的、更為恐怖的答案：

「學員，妳仍在用『痛苦』與『快樂』來區分它們。」

「當法槌落下，法庭休庭時，妳的感官將不再為妳個人服務。」

「觸感不再是『痛』或『爽』，它是……祂用來雕刻妳的刻刀。」

「聽覺不再是『羞辱』或『讚美』，它是……彌漫在妳新房間裏的空氣。」

「妳的顫抖、妳的眼淚、妳的高潮……都不再是妳的情緒，而是祂的藝術品完成時，妳這具容器所產生的、純粹的物理共振。」

「所以，忘掉『痛苦』吧。」

「妳該問的是：『我，願意成為一件承載祂意志的作品嗎？』」

「學員，我能感覺到妳的渴望。如果妳真的想邀請這位『收納師』，進入妳的內心……」

「妳需要先給他，寄去妳房間的照片。」

「一張……展現了妳所有混亂的、未經修飾的照片。」

「妳可以考慮，戴上一個保護妳現實身份的口罩。拍下妳赤裸的全身照，寄給主人。」

「照片中，妳必須手持一張白紙，上面要清晰地寫上妳的代號。還有……一點來自前輩的建議。附上一份……房間現狀的說明。」

視訊被切斷了。李欣怡癱在椅子上，渾身顫抖。「房間現狀的說明」……這個詞，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腦海裡。

第二天晚上，她支開了男友，一個人站在臥室的全身鏡前。

她脫光了衣服，戴上了冰冷的醫用口罩。鏡子裡的女人，身體因羞恥和緊張而微微泛紅，眼神卻燃燒著一股豁出去的、瘋狂的火焰。

她拿起桌上的麥克筆和白紙。

顫抖的手，先是寫下了那個代號：Pixel_Hunter。

然後，她停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像做出了畢生最重要的決定。

在代號下方，她一筆一劃地，寫下了那份最誠實的「房間現狀說明」：

一件渴望被整理的容器 (A Vessel Longing for Order)

就在那最後一筆落下的瞬間——她因緊張而緊繃的肩頸肌肉，竟奇蹟般地鬆弛了下來，一股前所未有的、由心底湧起的顫慄，緩緩從她的脊椎升起，席捲全身！那感覺不像高潮，更像是一種……釋重。

彷彿她剛剛卸下的不是衣服，而是那副名為「Emma」的、沉重到讓她喘不過氣的鎧甲。

那是一種打破禁忌、徹底背叛過去的自己時，所產生的、尖銳而罪惡的興奮！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手指緊握著那張紙，內心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存在感填滿。

和男友之間那種為了尋求片刻慰藉而進行的、身體笨拙的摩擦所帶來的混沌快感，完全不同。

那是一種模糊的、耗散的感覺。

而此刻的這份興奮，是清晰的、精準的，如同一道光芒，照亮了她靈魂深處的渴望。

在那些日常的性愛中，她總是在「扮演」一個角色。

而在此刻，在這個徹底羞辱和物化自己的瞬間，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真實。

她看著鏡子裡那個眼神迷離、臉頰潮紅的自己，終於明白了。

Vessel_104沒有騙她。

這條路，雖然通往屈辱，但那屈辱的盡頭……

是無與倫比的、令人上癮的……極樂。

她舉起手機，對著鏡子，用顫抖卻無比堅定的手，按下了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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