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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许可ANSY《疼痛许可-归于死寂》,第2小节

小说:疼痛许可 2025-12-13 20:41 5hhhhh 9490 ℃

 

  我厌恶她如此轻易地、卑微地接纳这种扭曲的“特殊”。

  我更厌恶……那个竟然会对她产生这种冲动,并且从中获得可悲满足感的自己。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不是……真的会毁了她?

 

  当一切终于结束,疲惫像厚重的淤泥将我们覆盖。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内心一片冰冷的荒芜。

 

  千早爱音,你看。

  我一边贪婪地汲取你的温暖,眷恋你带来的生机,

  一边又恐惧这温暖会灼伤我自己,更恐惧我这冰冷的躯壳,终会将你冻伤。

  我用冷漠推开你,又在你转身时,忍不住想拉住你的衣角。

  这场始于我好奇心的游戏,早已演变成我与自己内心的残酷战争。

  我精确计算了时间,预设了边界。

  却低估了你笑容的感染力,和我自己那颗……早已为你松动的心。

  这场我以为的观测实验,早已失控。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观测者,

  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深陷其中的……囚徒。

 

  那封调任通知发出时,我知道她会看到。冰冷的邮件正文,每一个字都像是我亲手举起的铡刀,悬在我们之间那根早已绷紧的线上。我强迫自己像台精密仪器般处理转岗手续,打包行李,用机械的动作隔绝心底翻涌的、名为“不舍”的情绪。调任是最好的借口,一个可以让我“体面”退场,避免最终场面失控的逃生门。距离,或许能治愈这不该有的沉溺。

 

  然而,当她像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堆满纸箱的公寓门口时,所有预设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她脸上带着故作镇定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恐慌和无措,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真是……麻烦。可我心底涌起的,更多是那股几乎要将我淹没的酸软。她来了。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来了。

 

  “东西比预想的多,也重。”我陈述事实,侧身让她进来。声音努力维持平稳。没有拒绝这份“帮助”,不仅仅是因为多一个劳动力,更因为……这是我所能拥有的、最后一点与她共处的时光。我像个吝啬的乞丐,贪婪地想要抓住这分秒秒。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汗水沾湿了额发,那么认真地对待属于我的、这些冰冷的物品,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怜惜几乎让我窒息。仿佛透过她封箱的动作,我的一部分,连同那些与她有关的、隐秘的期待,也被一同埋葬。

 

  当一切就绪,她提出去找酒店时,那句“太麻烦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急切。邀请她去表姐家,表面是理性的权衡,深层却是我卑劣的、想要延续这场告别的私心。再多一晚,就一晚。让我再假装一下,我们之间,不只是即将离散的陌路。

 

  车上,我拿出她之前塞给我的特产饼干。味道怪异,却仿佛带上了她的气息。自然地,我将剩下的一半递给她。这个动作完成得太过顺畅,像是一种本能,一种想要分享、想要维系最后一点亲昵的本能。看着她默默吃掉那半块饼干,眼神闪烁,我慌忙别开了脸,心脏却擂鼓般跳动。危险的信号,也是……甘之如饴的沉溺。我在做什么?我在用这些细微的举动,徒劳地编织温暖的假象,只为了缓解我自己那彻骨的离别之痛。

 

  表姐家的客房,陌生的环境,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她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试图抓住最后时光的急切,也精准地戳中我内心同样的软肋。我竟也回应了,甚至提及了童年糗事。话语比平时多,声音里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陌生的松弛和……温柔。这种近乎寻常的交流氛围,像温暖的沼泽,我明知道下沉是毁灭,却依旧无法控制地沉溺其中。就让我在这幻觉里,再多待一会儿吧。

 

  身体的靠近和随后的纠缠,在“隔墙有耳”的压力下,变得格外紧张而……绝望。我能感觉到自己比以往更放任,更投入,仿佛想用这最后的肢体接触,将彼此的气息、温度、甚至灵魂都烙印下来。这失控的投入感,在清晨微光中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依旧仰头饮尽的悲凉。

 

  第二天下午,她在被子里偷看我的样子,像只小心翼翼观察主人的动物,那眼神里的眷恋几乎要将我灼穿。招手让她过来,抚摸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因为这本就是我内心渴望了无数次却从不敢轻易做出的举动。写下「有10%的想做」,是那一刻真实涌上的、混杂着生理惯性和对这种亲昵氛围深入骨髓的眷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用力点头的样子,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和巨大的酸楚同时攫住了我——满足于她的回应,酸楚于这注定是镜花水月的温存。理智在尖叫着停止给予错误的信号,可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

 

  提出让她再住一晚,是再次的、近乎自私的纵容。看着她立刻取消原计划,那种毫不掩饰的欣喜,让我既觉得心酸难忍,又有一丝……被她如此强烈需要着的、卑劣的慰藉。看啊,长崎素世,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边计划着离开,一边又贪婪地汲取着她给予的关注和温度。

 

  与表姐他们共进的晚餐,那种“家”的氛围让我无所适从,却又忍不住心生贪念。表姐的催婚调侃,我和她下意识对视又偷笑的那一刻,荒诞感与一种隐秘的、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寻常情侣的错觉交织在一起,像甜蜜的毒药,渗入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我们共享着最私密的身体秘密,却在此刻扮演着普通朋友。这种分裂,让我感到极度的疲惫,也让我……沉溺在这危险的扮演中,无法自拔。

 

  提出想吃甜的,是某种下意识的逃避,想从这令人窒息的“正常”与“离别”的夹缝中偷取一点纯粹的、属于“我们”的时间。散步,买雪糕,这些普通情侣的日常,在我们之间显得如此怪异又不协调,却让我心底泛起细密的、带着尖锐痛楚的甜。每一口冰凉的甜意,都像是在提醒我,这美好多么短暂。

 

  手机摔碎是意外,但后续的发展,却像一面镜子,照出我连自己都厌恶的占有欲和不安。

 

  索要她的手机,想看聊天记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是想要在她与别人的交流中,找到自己在她世界里位置的佐证,确认我对她而言是“特殊”的吗?当她藏起手机,反应激烈时,那种被防御的感觉,并不愉快,甚至带着点可笑的委屈和恐慌——是否在她其他的关系里,我并非想象中那般重要?转而要求看她与母亲的聊天,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试探,也是一种……想要更深入了解她、融入她生活的痕迹的渴望,仿佛这样,就能在她生命中多留下一点我的印记。我像个即将失去一切的赌徒,疯狂地想抓住任何能证明我们之间存在过联系的证据。

 

  电梯里,她用那个幼稚的卡通小锤子“锤”我,翻白眼的瞬间,那句“我喜欢成熟一点的女人”脱口而出。是提醒她,也是提醒自己。界限,界限在哪里?可我自己的行为,从邀请她回家,到分享食物,再到此刻默许她的嬉闹,又何尝有半分成熟?抬手拍开她作乱的手,那动作里,带着多少欲拒还迎的纵容和……留恋。

 

  而当她真的将我抱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时,那一瞬间的失重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我惊讶于她的力量,更心惊于自己那一刻……竟然没有丝毫抗拒,反而有一种被全然包裹、被小心呵护的安心感。这种身体的贴近,远比性更带有某种情感的重量,危险至极,也让我贪恋至极。我是不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温度?

 

  而夜晚那句“需不需要我给你提供一些情感支持?”和随之而来的亲吻许可,是我对自己发起的、最危险也最坦诚的挑战。亲吻,是我划定的、区分欲望与情感的绝对红线。主动邀请她跨越,是想证明什么?证明我依旧可以冷静地操控这一切?不,或许恰恰相反。是在一切结束之前,我想要真实地、不带任何借口地,感受一次与她最亲密的联结。我想要这个吻,渴望得心脏发疼,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认我们之间,并非只有冰冷的肉体关系。

 

  当她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嘴唇,到最终被允许深入时,我仔细体会着每一个瞬间的感受。没有预想中的恶心,只有一种陌生的、温热的、让人想要落泪的触感,和一种……内心堡垒墙壁轰然倒塌的巨响与无力。我说“还行”,是真实的感受,但这“还行”背后是海啸般的情感浪潮,几乎将我吞噬。这个吻,比任何一次激烈的身体接触,都更让我灵魂战栗,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我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在她表达长久的喜欢时,那句“……也行吧。喜欢我,总比喜欢其他坏女人好”,带着多少自嘲、放弃挣扎的意味,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被她如此坚定选择着的、隐秘的欢喜与心痛。这近乎是一种默许,一种对这段扭曲关系的、消极的确认,也是我对自己内心情感的、最后一次徒劳的否认和……告别。

 

  第三天早上,默许她在白天拉紧窗帘后靠近,是最后的、彻底的放纵与献祭。光天化日下的亲密,像一场对自己的公开处刑,明晃晃地照见我的沉溺、我的无能、我那可悲的贪恋,也像一场仪式,将我最后一点理智和伪装都燃烧殆尽。在她离开时,那句含混的“拜拜”,轻得几乎不像出自我的口中,带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眷恋、挽留和……决绝。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满室狼藉的、属于过去的行李,以及一颗因为过多“靠近”、“破例”、“纵容”和最终不得不进行的“割舍”而变得血肉模糊、剧痛难当的心。

 

  我蜷缩起来,试图用睡眠掩盖内心那片因为意识到自己早已深爱却不得不亲手结束而产生的、巨大的空洞、自我厌恶与仿佛被生生撕裂般的痛楚。

 

  千早爱音,你看。

  我像个绝望的囚徒,在离别前贪婪地汲取着你的一切,如同汲取最后的阳光。

  我用纵容和靠近喂养着自己的贪恋,又时刻被内心的恐慌和自我否定凌迟。

  我渴望你的温暖,又坚信我这冰冷的躯壳,终会冻伤你炽热的灵魂。

  这调离,不是解脱。

  是我背负着对你的全部贪恋与不舍,为自己判下的、一场漫长的……自我流放。

  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这便是我能给你的,最扭曲、也最绝望的……爱的方式。

 

  京都的空气比东京干冷,独处的空间理应让我感到安宁。然而,那只名为千早爱音的“程序”,却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持续运行,试图通过网络信号,将她的存在感强行注入我试图清净的新环境。这感觉,并不全然是困扰。

 

  她的消息,像永不停歇的溪流,不,更像是一场密集的、无差别覆盖的降雨。早餐的图片,路边的云,工作的抱怨,吉他练习的细微进展……所有琐碎的、即时的、未经筛选的情绪与见闻,被压缩成一条条信息,跨越物理距离,砸向我的手机屏幕。

 

  起初,我会偶尔回复。一个“嗯”或一个表情。这并非仅仅是维持系统不崩溃的反馈,有时,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她的名字,指尖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联结的冲动。每一次“已读”标记,在消耗能量的同时,也带来一丝微弱的、被需要的感觉。这感觉像毒品,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看着她因为这点微小的反馈而可能产生的、短暂的雀跃,我心底会掠过一丝掌控全局的冰冷慰藉,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累积的、名为“负担”的沉重,以及……一种害怕自己终将无法回应这份炽热的恐慌。

 

  我越来越频繁地陷入那种熟悉的、灰暗的情绪低谷。抑郁像潮水,漫过脚踝,逐渐上升。在这种时候,看到她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消息,会感到一种刺目的割裂感。她的世界那么明亮,那么鲜活,而我的内心,却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我配不上这样的分享,也无力承载这样的活力。她的每一次消息提示音,都像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鸿沟,提醒我自己的无能与贫瘠。

 

  思考了近一个月。像分析一份错误频出的数据报告,更像是在理智与情感的泥潭中挣扎。最终,那个灰暗的、自我保护的的声音占据了上风:长崎素世,你是个病人。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内心一片荒芜,你无法给予她想要的阳光和承诺。靠近你,只会让她被你的阴郁吞噬,或者……最终被你伤害。离开,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你自己,最后的仁慈。

 

  那条长信息,我编辑了很久。措辞必须谨慎,不能带有指责,要将问题归结于自身的“无能”与“压力”。我说“像在上班”,说“不知道该怎么回”,说“聊得不开心”。每一个词,都经过冰冷的权衡,旨在最小化伤害,同时,明确传递出“停止这种密度沟通”的核心诉求。按下发送键时,手指是冰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知道,我在亲手推开可能唯一的光源。

 

  她的回复很快,带着熟悉的自我贬低和道歉。看着屏幕上“对不起啊”、“是我的问题”这些字眼,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奈与强烈自我厌恶的情绪几乎将我淹没。她总是这样,轻易地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而我,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躲在“为你好”的盾牌后面,行使着残忍的权利。

 

  错的是我,是我这个无法承载、也不配承载如此密度情感输出的、贫瘠的容器。我告诉她“你会找到那个愿意一直跟你聊这些的人”,像是在为她规划一个没有我的、光明的未来,实则,是在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斩断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结。每一字,都像是在凌迟我自己。

 

  沟通似乎“成功”了。我们达成了“调整聊天方式”的共识。然而,紧接着,她就提出了见面的请求。像一场精心计算的交易,用沟通上的让步,换取物理接触的许可。

 

  「可以。你定好时间告诉我。」

 

  我答应了。几乎没有犹豫。是因为那丝残存的、对她跨越山海而来的触动?是因为在拒绝了情感密度的输入后,对肉体这种更直接、更熟悉的交流方式,产生了某种惰性的依赖?还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渴望见到她,渴望那具能暂时驱散我寒冷的身体,渴望再次确认,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如此执着地想要靠近我?

 

  我不知道。也拒绝深究。理智告诉我这是饮鸩止渴,但情感已经溃不成军。

 

  半个月后,她在京都的夜晚出现。凌晨两点,我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下楼,感冒带来的鼻音和昏沉让我更添几分脆弱和不堪。“客房收拾好了,今晚你睡那里吧。”语气平静,努力划清界限。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没有必要。让一切停留在“借宿”的层面,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当她真的站在我面前,风尘仆仆,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时,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博物馆里的并行,像两条试图靠近却又被迫保持距离的平行线。我专注于那些沉睡千年的器物,它们沉默,稳定,不会带来任何情感负担。能感觉到她偷偷看我的视线,那目光依旧黏着,带着试图解读的渴望。烦闷感如影随形,但这一次,烦闷中夹杂着一丝……想要回应,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

 

  晚餐时的质问,是积蓄已久的困惑,也是我对自己内心的拷问。“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这是一个真正无解的问题。我陈述了所有拒绝的理由,像陈列证据,试图让她理解这其中逻辑的荒谬,也试图说服自己。她的回避,我能隐约感知到,那更像是一种我无法承受的情感重量,我害怕被淹没。

 

  明确声明“不打算和你做”,是设定最终的底线。看她黯淡下去的眼神,我知道她收到了。也好。就这样结束吧。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

 

  回到公寓,沉默是唯一的语言。各自占据空间角落,用手机屏幕构筑壁垒。疲惫感深重,提出休息,是真实的生理需求,也是结束这尴尬共处的唯一方式。

 

  关上门,主卧的寂静并未带来预想的放松。一种莫名的焦躁和巨大的失落感在空气中盘旋。鬼使神差地,我起身,倒水,走到客厅,将杯子塞给她,用“熬夜得多喝点水”这种近乎强制的关怀,掩盖内心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靠近的驱动,和害怕她就此离开的恐慌。

 

  看着她喝完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黑暗中,感冒的晕眩和某种更深沉的不安交织。门外她准备走向客房的细微声响,像最后的倒计时。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然后,那句话,不受控制地,在寂静中响起。

 

  “如果我现在说……想做的话……还来得及吗?”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迟疑、卑微和微颤。是生理的惯性在作祟?是对于白日里过于冷酷划定界限的补偿?还是……在感受到她即将彻底离开这个空间时,一种莫名的、害怕彻底失去联结的、如同窒息般的恐慌?

 

  我不知道。也拒绝深究。

 

  在她震惊又带着狂喜地回答“做!为什么不做!”时,我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地狱。

 

  门关上,将那些她试图维持的最后尊严,都隔绝在外。

 

  黑暗中,身体再度交缠,比以往更带着一种绝望的激烈。像是在用这最后的肉体碰撞,确认彼此的存在,也像是在加速某种必然的、让我心痛欲裂的崩坏。

 

  千早爱音,你看。

  我试图用理性构筑防线,拒绝你情感的洪流。

  却在你即将抽身离去的瞬间,被内心的渴望与恐惧彻底击溃,亲手拆毁了最后的壁垒。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反复无常,软弱卑劣。

  我害怕你的靠近带来的窒息感,

  却更恐惧,那窒息感彻底消失后的……万丈深渊。

这自我割裂的痛楚,远比任何身体的欢愉,更刻骨铭心。

 

  京都第三日的晨光,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灰白,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在眼皮上。前一晚的纠缠,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献祭,退潮后只剩下被掏空般的虚脱,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骨髓都被抽走的空洞。我们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如同执行维持生命体征的最后指令。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咽下离别的倒计时。回到公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静电,细微,却无处不在,刺激着每一根濒临断裂的神经。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打开电脑,让冰冷的屏幕光和枯燥的数据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壁垒。这是我熟悉的领域,是能让我短暂找回一丝“掌控感”的幻觉。然而,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像一只被暴雨淋透、茫然无措的小兽,那点可怜的掌控感便瞬间分崩离析。熟悉的烦躁感混杂着一种尖锐的、名为“心疼”的利刺,再次搅得我不得安宁。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爱音。”我开口,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不敢看她,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瓦解掉所有艰难建立起来的决心。“你要不要也把衣服拿来一起洗?”提出共享家务,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界限正在我手中被亲手模糊。但我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将这令人窒息、心碎的离别前时光,填充进一些看似日常、无害流程的借口。用这些琐碎的、带有“共同生活”假象的细节,来对抗那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悲伤和留恋。这是我惯用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卑微的缓刑方式。

 

  她果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拒绝。我几乎是固执地坚持,用“天气好”这种苍白无力的客观理由,掩饰着内心汹涌的、想要留下更多共同痕迹的渴望。当她终于抱起那筐湿衣服走向阳台,看着她的衣物和我的,在晾衣架上随着微风轻轻交错、飘动时,一种尖锐的、近乎“家”的幻觉像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那画面太具有欺骗性,太温暖,太像我一直以来隐秘渴望却不敢拥有的未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必须立刻打断这种联想!否则,我会崩溃,会不顾一切地求她留下。我猛地转过身,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现实的残酷。

 

  超市是下一个刑场。她习惯性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那亦步亦趋的姿态,在此刻像一种无声的依恋和告别,刺痛着我的每一根神经。那不是我需要的“并肩”,而是一种让我无法承受的、沉重的“被需要”感,更凸显了我即将到来的抛弃行为的卑劣。我停下脚步,近乎残忍地点破它,甚至不惜搬出“讨厌的人”作为冰冷的类比。话语像淬了冰的匕首,既狠狠刺向她,也同时扎穿我自己的心脏。看,长崎素世,你就是用这种方式,伤害着你最不想伤害的人,只为了让自己那该死的“理性”占据上风。

 

  然而,在特产区,看到她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受伤和强撑的表情时,另一种完全相反的冲动却主宰了我。我几乎是粗暴地拿起那些精致的点心,强硬地塞进购物车。“拿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近乎蛮横的补偿心理。仿佛通过这种物质上的给予,就能平衡一些我言语上带来的伤害,就能偿还一些我永远也无法偿还的情感债,就能……在她离开后,让我的东西,还能短暂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我厌恶这样矛盾的自己,像个精神分裂的患者,在推拒和靠近之间反复横跳,将彼此都割得血肉模糊。

 

  一起做饭,吃饭。厨房里弥漫的烟火气,餐桌前短暂的对面而坐,都像一场精心排练却无比拙劣的、关于“正常生活”的默剧。我像个抽离了灵魂的演员,机械地参与其中,感受不到剧本里该有的半分温情,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令人心碎的荒谬感。而她,似乎沉浸在这种我亲手编织的假象里,这让我既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怜悯,又有一股被她如此轻易相信这假象而引发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不安。

 

  夜晚,像最终的审判日,无可回避地降临。我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抱着枕头、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巨大不安的她,那句“抓紧时间”像是对我们两人共同下达的处决命令。是给她的,也是给我自己的。给这场始于欲望、沉溺于温暖、最终不得不以理性之名残忍扼杀的漫长纠葛,设定一个强制性的、鲜血淋漓的终点。

 

  身体的再度纠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像一场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告别仪式。激烈,却空洞,带着一种末日来临前的悲壮和毁灭欲。我几乎是用尽了生命全部的力气在回应她,想要把这具身体的记忆,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战栗的瞬间,都刻进灵魂最深处,作为此后漫漫长夜里,唯一能用以维生的、带着剧毒的养分。当一切终于平息,黑暗和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般覆盖下来,我知道,那个时刻,到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开口,声音在黑暗里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宣布这个决定,像亲手用钝刀切割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我艰难地解释着“及时止损”,用“麻烦”这个冰冷的词汇作为理由,试图将我这懦弱的、无法承载爱的退缩,包装成一种对她而言看似高尚的“保护”。我甚至主动撕开自己的伤疤,抛出“心理疾病”的自我诊断,像出示一份最不堪的病例报告,祈求她的理解,也绝望地希望她能因此……厌恶我,然后轻易地离开。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内心布满荆棘和沼泽的怪物,靠近我,你只会被划得遍体鳞伤,最终沉沦。现在离开,是为你好。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也是最具欺骗性的“温柔”。

 

  我强迫自己用最理性的语调陈述着,分析着,将自己和她都置于冰冷的手术台上解剖。我问她“图什么”,试图理解她这飞蛾扑火般的行为逻辑,也像是在质问那个同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拨的自己。她的回答,那种“不追求结果”、“只在乎过程体验”的论调,带着一种天真到残忍、又固执得让人心碎的韧性,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让我感到窒息般的疼痛,和一种被如此纯粹、不计后果地爱着的、巨大的悲哀和自惭形秽。

 

  当她反问我的偏好时,我几乎是自虐般地描述了那个“非传统的疯子”,那个能在深渊边缘共舞的幻影。这是真话,是我这片荒芜之地上所能想象出的、最适合与我一同毁灭的伴侣画像。同时,这也是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她任何残存的念想,也斩断我自己最后一丝软弱的侥幸。“你太健康了。”我宣判,声音冷得像冰。将这作为我们不能同行的最终理由。我不想用我的阴暗污染你光芒万丈的世界,所以,请你离开。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她接受了,以一种出乎意料的、近乎残忍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梳理。她说“调理好了”,说“或许最初就不该发生关系”。我们像两个最专业的项目顾问,冷静地复盘着每一个导致失败的错误节点。这种过于理智、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终结方式,没有带来丝毫解脱,反而让我感到一种灭顶般的……失落和虚无。我们之间,连最后的告别,都如此……“得体”,得体得像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当我用那个额头的吻,那句虚伪的“远行者的祝福”来试图画上句点时,连自己都恶心得想吐。而她拒绝回吻的倔强,竟让我生出一丝尖锐的疼痛和不甘。像一场可悲的博弈,到了最后,我竟还在卑微地渴望确认自己在她心中最后的份量,想要一个更深刻、更能让我铭记终生的告别烙印。

 

  “喂。”我叫住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忍受的软弱和乞求。

 

  “……又干嘛?”

 

  “……你不亲一下吗?”这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唾弃的、试探性的引诱,和近乎绝望的挽留。

 

  “……可以亲嘴。”

 

  我亲手打破了自己设定的、最坚固的、也是最后的规则。在一切即将彻底终结的时刻,我主动邀请了她曾渴望而不得的、代表情感联结的亲吻。是最后的施舍吗?是想要证明即便至此我仍能掌控局面吗?不,都不是。是隐秘地、绝望地,想从这具温暖的身体上,再汲取一点点对抗此后无尽冰冷与孤寂的温度,是想留下一个足以让我在往后余生反复咀嚼、直至麻木的,带着她气息的烙印。

 

  她最初的拒绝让我瞬间被恐慌攫住,那种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感觉让我几乎失控。我催促,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气急败坏和……哭腔。当她最终屈服,吻上来时,那片刻的迟疑,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最后的冷漠伪装。

 

  纠缠的十几秒里,她的气息,她柔软的嘴唇,她近在咫尺的体温,如此清晰而真实,像最锋利的雕刻刀,在我灵魂上刻下永恒的、带着剧痛的印记。我率先别开头,因为再继续一秒,那脆弱的理性外壳就会彻底崩塌,我会忍不住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地求她别走,或者……彻底疯掉。我追问她亲吻时的想法,像在收集最后一片拼图,试图为这荒唐、痛苦又无比真实的一切,找到一个能让我逻辑自洽的闭环,也像是在绝望地拖延她离开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秒。

 

  当她半是赌气半是认真地说出“觉得这种扭曲的关系挺好”,甚至想体验我“阴暗状态”时,一种冰寒刺骨的恐惧和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将我淹没。不行!绝对不能再继续了!再下去,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我彻底将她拖入我这片绝望的深渊,让她一同腐朽;要么是她那过于“健康”、充满生命力的执念,会像阳光般灼烧我封闭的内里,让我无所遁形,最终在她面前彻底瓦解,那将比死亡更令我恐惧。我必须保护她,也必须……保护那个残破不堪、即将分崩离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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